白院長盯着沈秉呈看了半晌。

張了張嘴巴，過了好半晌才長嘆道：“若是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像當初那麼懦弱，灰溜溜地離開京都城。至少，我不會默不作聲。”

當初他猜到永呈王王妃被害，永呈王世子失蹤一事跟皇上有關，卻不敢多調查，只能以病重爲借口請辭。

皇上並未對他殺人滅口，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他心中有愧，不敢面對永呈王，便在餘江縣創辦了個鴻鵠書院，惶惶度日。

他愧疚、他害怕、他不敢透露分毫，他對不住與他一見如故便引爲知己的永呈王。

“您也有家人，您有您的考慮。”

沈秉呈眸色認真地說：“正因爲如此，師父才讓我跑這一趟，不讓您終身悔恨。”

師父給他的藏寶圖。

他剛開始那幾年沒什麼心思折騰，便沒動，後來他騰出時間來，順着藏寶圖的線索尋找出了他師父留下來的一些遺言。

沈秉呈一一看過之後。

其中強調的一件事便是來到餘江縣，向白院長說明當初之事不怨他。

讓白院長不至於死不瞑目。

至於寶藏，大概率是沒有的，尋找到更多是他師父留給他的一些話和一些小玩意。

“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猜到的。”

白院長眼眶溼潤，他抬手捂住眼睛，沉默片刻後，哽咽道：“老夫這輩子蹉跎度日，又悔又怕，實在是不值得。”

“沒有什麼不值得，至少院長保護了自己和家人。”

沈秉呈溫聲說：“若是我，不會選擇與院長做同樣的事，即便不能直接告訴師父對於那件事的猜測，也會提醒一兩句，不至於悔恨終身，更不會耽誤仕途。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您只是選擇了對您更有利的選項而已。”

“你活得比老夫通透，也更勇敢。”

白院長欣慰地點點頭，望向沈秉呈的眸子仿佛鍍上了一層光。

是欣賞、是欣慰、更是佩服和羨慕。

他輕笑着說：“多謝你還跑這麼一趟，讓老夫不至於死不瞑目，等老夫什麼時候雙眼一閉，再去向你師父負荊請罪。你前途無量，往後必是坦途，老夫很爲你高興。”

他的眸光柔和而驕傲。

沈秉呈雖然是永呈王的徒弟，但也是他帶出來的學生，現在沈秉呈已經成爲帝師，是朝中屈指可數的輔政大臣，更在一年前成爲首輔。

於他而言，乃是無上榮耀。

他對沈秉呈存有私心。

希望沈秉呈能一路高飛，也不枉費他費心教導，更不墮永呈王之名。

“借院長吉言。”

沈秉呈溫聲道：“我今日提了些好酒好菜過來，便是想與院小酌兩杯，院長且看看還缺什麼？”

“什麼都不缺，你提了這麼多喫的過來，老夫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白院長擺擺手，笑道：“能在魂歸天地前再見你一面，實在是太好了。”

蘇漫漫手腳麻利地將酒和飯菜擺放整齊，又給沈秉呈和白院長一人倒一杯酒。

白院長見蘇漫漫和幾個孩子沒坐下一起喫，便招呼道：“你們也都坐下一次喫，人多熱鬧。”

“多謝白院長。”

蘇漫漫點頭，讓兩個兒子坐下。

兩個兒子規規矩矩地向白院長躬身道謝，這才落座了。

但兩個孩子與白院長並不熟悉，頗爲拘謹，白院長忍不住笑道：“你們兄弟二人不必客氣，尤記得你們爹第一次來到鴻鵠書院時，身上沒銀錢，特地來問老夫能不能供他喫飯，他替我打掃屋子，整理書籍。”

沈秉呈到底是在泥潭裏走出去的，自然比兩個兒子更適應環境。

沈念鋮鄭重點頭道：“多謝白爺爺，我和弟弟並非拘謹，而是爹爹提醒過院長乃是爹爹恩師，不得怠慢。”

沈念蘇點頭附和：“爹爹敬重之人並不多，白爺爺算一個，愛屋及烏，我與哥哥豈能言行無狀？”

愛屋及烏，倒也不必用在此處。

白院長愣了一下後，啞然失笑。

這一頓飯喫得時間頗長。

沈秉呈和白院長聊着這些年的變化和經歷，白院長側頭望了蘇漫漫一眼，非常認真地說：“蘇五姑娘，這些年皇朝變化巨大，老夫在餘江縣看得最爲真切，百姓安居樂業，各有謀生之道，越來越多的人喫飽穿暖，這一切都跟你和蘇家有關，老夫十分敬佩。”

蘇漫漫沒想到還能被誇。

她勾脣謙虛道：“能爲天下百姓做事，乃是我之榮幸，更是我蘇家之福。”

白院長見蘇漫漫不驕不躁，進退有度，眼底彌漫出笑容，剛想說沈秉呈能得此賢妻，乃是他之大福。

沈秉呈便擰着眉頭不悅道：“白院長，漫漫是我媳婦兒。”

白院長：“……”

一頓飯喫完，天色正好，白院長昏昏欲睡，沈秉呈便沒有再打攪他。

帶着妻子兒女慢悠悠地出了後山。

銀裝素裹，天氣微寒。

他們一家子都裹得厚厚的。

小女兒沈念觀一直被沈秉呈抱在懷裏，小小的一團十分可愛，她笑眯眯地問：“爹爹娘親，哥哥說他們小時候堆過雪人，爹爹娘親能不能也陪我堆雪人啊？”

“天氣太冷，你的小手會凍壞，凍壞很疼的，等天氣暖和一些，雪還未化時再帶你堆雪人好不好？”

沈秉呈對這個女兒寵到骨子裏，眉眼中皆是笑意：“若你實在想看雪人，爹爹和你兩個哥哥堆給你看，你和你娘可不能凍着。”

“那爹爹和哥哥們不會凍壞嗎？”

沈念歡一臉疑惑。

沈秉呈笑着點頭：“不會，爹爹和你哥哥皮糙肉厚，凍不着。你和你娘是咱們家的稀世珍寶，得嬌養才行。”

除了蘇漫漫，他最疼愛小閨女。

他倒也不是故意偏心。

而是他姑娘實在太可愛了，眉目間跟他媳婦兒長得極爲相似，讓他多看一眼心都要融化了。

哪裏還能讓她受累受凍？

蘇漫漫含笑望着自己的夫君兒女走在前面，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着笑容。

很想這一刻能永恆。

但她的兒女終究會長大成人，奔赴他們的人生，而她和夫君會慢慢老去，歸於天地。

但這一切在此刻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們一家人永遠都會擰成一股繩，彼此愛護，永遠團結，相攜着一同走下去。

無論未來會不會歷經風雨。

他們永遠熱愛彼此。

“夫君。”

蘇漫漫突然叫了一聲。

沈秉呈抱着女兒笑着回頭，兩個兒子也含笑看過來。

蘇漫漫傲嬌地揚眉道：“沒什麼，就是突然想告訴你們，我愛你們。”

“爲夫也愛你們。”

沈秉呈笑着向蘇漫漫伸出手，眸光柔和而深邃，溫聲說：“爲夫最愛你。”

我愛你們，但最愛你。

永遠不變。

蘇漫漫笑着上前抓住沈秉呈的手，嬌嗔：“你可真肉麻，咱們回家吧！”

“好，回家。”

沈秉呈笑着點頭，一只手抱着女兒，一只手牽着蘇漫漫，一步一步往前走。

樹影婆娑，咯吱作響。

像是在爲他們高歌。

仿佛這一刻，真的能永恆。

但他們一家會將此刻銘記，銘記便是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