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危局前傳第六百二十三章 留才
秋風蕭瑟中,幾人站在漢王府的大門口目送着漢王的身影徹底消失,蒙禹眼中的光彩也逐漸暗淡了下去,直至最後變成了一片死寂,身爲謀士,該說的已經反復說了數次,該勸的也再一再二再三相勸,雖說什麼樣的結局蒙禹都會坦然接受,可這最壞的結果還是讓人有些失落的。
蒙禹轉身返回小院,年輕的於謙鐵青着臉緊咬着牙在後面跟着,待得進了小院,於謙終於還是忍不住質問道:“蒙先生就真的不做點什麼阻止漢王殿下離京的?如果蒙先生真的不想殿下離京的話肯定是會有辦法的。”
蒙禹聞言一怔,繼而無奈的搖搖頭道:“於大人,我已經說了很多次了,我身爲謀士,只提出自己的建議和方案,至於漢王殿下是否採納或者最後決定怎麼做,那就都遵從殿下的本心就好。”於謙眉頭緊皺的不再言語,這些話,蒙禹確實已經和他說過,可他總覺得不對,他心裏還是覺得就算違背漢王的意願,就算最後被責罰甚至最後背負罵名也一定要做最正確的選擇,哪怕是把漢王迷暈再綁起來也不該放任他離京北上。
蒙禹在小院中坐下,看着於謙那別扭的表情,也不禁苦笑道:“於大人且坐一坐吧,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交代給於大人的,晚了恐怕就沒時間說了。”於謙這才驚訝的問道:“沒時間?蒙先生這是什麼意思?就算等着殿下從北疆返回也還有十日左右的,怎麼會沒有時間?”
蒙禹微微搖頭道:“於大人切記,這權力的爭鬥可不是焚香烹茶,一旦你出現了致命的錯誤,對手就會緊抓着機會連續出擊讓你再無回手的可能,如何會讓你還有時間慢慢彌補應對的,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最多一個時辰後,幾位老大人的後手就該到了。”
於謙驚愕的望着蒙禹,片刻之後才試探的問道:“幾位老大人要對蒙先生動手?”蒙禹坦然道:“這是必然的,如果殿下聽我的率京師大營入城奪位,那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也必然是第一時間控制住幾位老大人以免橫生枝節。”
於謙連忙說道:“那蒙先生趁現在快走吧,我用王府車駕再調天策衛護送蒙先生出城!”蒙禹微笑搖頭道:“多謝於大人好意,可我不會走的。”於謙立時焦急的問道:“爲什麼啊?蒙先生先去天狼幫總部或是漢王殿下封地暫避一時以待時機豈不是更好?”
蒙禹笑笑道:“於大人想岔了,須知我若離京,殿下便會身陷必死之局,只有我留在京師,殿下才有一線生機。”於謙更加驚愕的看向蒙禹,腦子思慮了半晌才大致有些明白蒙禹的意思,不由得顫聲問道:“幾位老大人真的會心狠手辣至此?”
蒙禹擺擺手道:“於大人謬矣,這不叫心狠手辣,這是理當如此,於大人今後也是要站上朝堂,也會面臨政敵,甚至也會面臨這樣生死之爭的時候,切記,對敵人切不可有仁慈之心,否則最後粉身碎骨的便會是自己啊!”
於謙點點頭道:“蒙先生是不是有些後悔先前對幾位老大人太過仁慈了?”蒙禹輕輕搖搖頭道:“如果真是要再血腥殺戮中幫助殿下奪位,那我的手段確實是優柔了,可既然答應了要助殿下堂堂正正的繼位,那幾位老大人可是朝廷的柱石,豈可輕動?”
於謙一時有些迷惑了:“那蒙先生所說就有些矛盾了,既然是要助殿下堂堂正正的繼位,那爲何又勸殿下率軍入城?”蒙禹輕嘆一聲道:“若是陛下沒有北伐的執念,明知道服用龍虎之藥後患巨大也寧願先順着幾位老大人的意思服藥出兵,那我定是能讓陛下最後傳位於殿下的,可如今陛下身在北疆生死不明多半已被軟禁控制之時,那就必須使用雷霆手段奪位,只有坐上那個位置,才能查清真相昭告天下,到那時候算不算是堂堂正正的繼位?”
於謙這才點點頭道:“哎,可惜殿下最終卻選了一條最難走的路,但願殿下此去還能見到陛下吧。”對於於謙的理想主義蒙禹倒也沒有過於苛責,只是應和着點點頭後又正色道:“現如今,我已時間不多了,接下來就需得於大人來主持剩下的事了,於大人也莫要再問,只需記住我交代的事項即可。”
於謙也不是矯情之人,當下也咬牙應聲道:“好,蒙先生盡管吩咐吧,我一定盡心做好就是。”看到於謙如此的果決,蒙禹也是欣慰的笑笑道:“第一件事,就是從此刻起嚴加管束漢王府的一切勢力,不管是王府護衛還是天策衛,還有天狼幫的明哨暗樁,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可輕舉妄動,不能落給別人口實,也不能輕易折損了。”
於謙點頭道:“好,我記下了。”蒙禹繼續說道:“第二,我有一封書信,是寫給漢王殿下的,於大人一定貼身收好,莫要給任何人看見,若是殿下能回到京師,便第一時間交給他。”於謙再次應聲道:“好,我一定不離身的帶着。”
“第三,另有兩個錦囊是留給於大人的,等到漢王殿下看完書信後仍然還有一爭之心,於大人便打開紅色錦囊,若是殿下已經意氣消沉再無鬥志,那於大人便打開黑色錦囊。但是切記,不到時候,切莫提前打開。”
於謙鄭重的欠身道:“學生記住了,定不負先生所託。”聽見於謙又回復了學生和先生的稱呼,蒙禹也是欣慰的笑了,於謙這樣愛憎分明的性子,着實不像官場中人,可恰恰也是這樣的性子,才有顯得難能可貴。
蒙禹欣慰的說道:“還有一番話,是留給於大人的。”於謙立刻起身躬身道:“學生靜聽先生教誨。”蒙禹也正色道:“若是漢王殿下最後扭轉乾坤,則於大人就保持本心好好爲官便是,若是事不可爲,不管是漢王殿下已無鬥志,還是最後天不遂人願,殿下必然都會被遣返回封地,那時候,於大人就可離開漢王府,漢王殿下自會將你逐出王府退還吏部,於大人若是得到機會,不管是赴任地方還是留京任職都好,自去便是。”
於謙大驚道:“蒙先生居然要我背離漢王府?”蒙禹搖搖頭道:“這不叫背離,於大人乃是大才,也應當爲國效力,繼續留在漢王府或是隨漢王殿下返回封地看上去是忠貞的表現,實則是讓大明朝堂損失了一根棟梁,我的老師對我說過我應該效力的是大明的天下,可惜我沒有這個機會,而於大人是有這個機會的,所以我也將老師的話轉贈於你,於大人切不可因爲小節而埋沒了自己啊!”
於謙一時有些感慨,略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蒙禹的苦心,當下也應承道:“先生所言,學生記住了,定不虛擲了這一腔報國之心。”蒙禹點點頭繼續說道:“還有,若是他日漢王殿下還有靖難奪位之心,那時候該何去何從於大人便自行考慮吧,也無需爲舊主之情所困,當以那時的天下大勢和蒼生爲念。”
於謙有些無法理解的微微皺着眉點點頭,卻忽然又驚愕的看着蒙禹說道:“那先生你呢?真的無法活着離開京師?”蒙禹不置可否的笑笑道:“放虎歸山的事,太子不會做,幾位老大人也不會做,所以只有我留下,才能換取殿下安然離京。”
蒙禹沒有明說是把命留下,可於謙哪裏會不明白,當下噗通一聲跪下喊了一聲:“先生!”便哽咽難言,蒙禹連忙起身一邊扶起於謙一邊小聲道:“此事切不可告訴殿下,以免亂了殿下的心智。”於謙哽咽的點點頭。
就在蒙禹把書信和錦囊交給於謙並看着他貼身收好之後,忽然有人來稟報道:“內閣大臣楊寓楊士奇帶着一隊內衛來訪,要求面見蒙先生。”於謙立時皺眉不悅的說道:“沒想到他們來得如此之快。”蒙禹搖搖頭道:“楊閣老親自前來請我,也算得是有心了。”
話音剛落,就見楊士奇已經走到小院門外朗聲道:“老夫身系皇城及太子安危,如何敢不用心?”楊士奇有內衛金牌,又帶着內衛隨行,自是可以直入王公大臣府邸,而於謙自然也明白了楊士奇來的目的,立刻行至院門施禮問道:“請問楊閣老來此有何貴幹?”
楊士奇微微一笑道:“內衛查到一樁涉嫌謀刺太子殿下的案子似乎與蒙先生有關,老夫生怕這些武人怠慢了蒙先生所以這才親自前來請他回去問話。”楊士奇這話說的很有分寸,只是有關,只是請回去問話,那於謙就不能以沒有定罪爲由阻止。
還好於謙也不傻,立即回道:“既是問話,那就在漢王府中問詢便可,何必一定要帶走蒙先生?”楊士奇自是好整以暇的回道:“內衛辦事程序便是如此,於大人應該知曉,更何況涉及謀刺太子的大案更是馬虎不得。”
這一下於謙也沒話說了,可依然還是梗着脖子抱拳道:“那下官也鬥膽多問楊閣老一句,要將蒙先生帶到哪裏問話,又要問詢多久?下官也好去接蒙先生。”楊士奇贊賞的看看於謙,又看看立在臺階上的蒙禹欣慰的笑笑道:“想來該說的和該交代的蒙先生都已經和於大人說完了吧?於大人此時還有這份心性倒也難得。”
於謙依然堅持道:“多謝楊閣老謬贊,可楊閣老還未回答下官的問話?”楊士奇啞然失笑道:“這事關重大,自然是要帶回皇城問話,至於地點和時間恕老夫無可奉告。”見已經讓於謙和楊士奇認識的目的達到了,蒙禹高聲接口道:“於大人,既是內衛辦案,那就按內衛的章程便是。”
於謙自是明白蒙禹這一去就再難相見,有些不舍又有些糾結的回頭說道:“蒙先生,只要在這漢王府裏,他們就不能把蒙先生怎麼樣!”蒙禹已經走上前來輕輕拍了拍於謙的背道:“於大人慎言,這可是內衛辦案,誰敢阻攔便視同謀逆,我便同他們去去便是。”
蒙禹說完便徑直向外走去:“楊閣老走吧。”楊士奇略略抱拳道:“職責所在,蒙先生見諒。”說罷輕輕一擺手,便有兩名內衛一左一右護持在蒙禹左右,而另外兩名內衛則進入蒙禹的小院開始翻找搜查,於謙想要阻止,可看見蒙禹回頭衝他輕輕搖搖頭,便長嘆一聲作罷了。
出了府門上了馬車,楊士奇與蒙禹對面而坐,楊士奇笑笑道:“蒙先生就沒有什麼要問的?”蒙禹也笑笑道:“那敢問楊閣老覺得於謙此人如何?”楊士奇沒想到蒙禹居然問這個,略微一愣之後也由衷說道:“才學,人品,能力,心性都不錯,就是率真執拗了些,也虧得是蒙先生慧眼識珠又親自教導。”
蒙禹擺擺手道:“在下可不敢貪功,只是想求楊閣老一件事。”楊士奇微微皺眉道:“蒙先生想爲於謙求官?”蒙禹也不掩飾的回道:“是,楊閣老將老若是主政大明朝堂自然也是希望朝堂之上多幾個骨鯁之臣的,而於謙必將是其中的佼佼者,若是楊閣老能用心調教他日或將成爲棟梁之才。”
楊士奇微微一笑道:“蒙先生就不擔心一下自身的安危卻先考慮他人的仕途?”蒙禹微微搖頭道:“楊閣老千萬莫要覺得我再布什麼局或者安插什麼棋子,我只是不想因爲被我們牽連的埋沒了一個大才,所以才第一時間先向楊閣老相求此事。”
楊士奇皺眉思考了一下道:“好,老夫可以答應你,以他的性子,先做個仗義執言的御史再好不過,這期間老夫也會給他設些難題歷練於他,至於以後是外放執掌一方還是在朝堂進展才能,就看他的造化了。”
蒙禹當即施禮道:“那就多謝老大人成全了。”楊士奇輕輕擺手道:“當然,也得看他是不是冥頑不靈,或許他根本就不會接受老夫的招攬,又或者假意接受招攬卻心懷不軌,那可就休怪老夫心狠手辣了!”
蒙禹繼續施禮道:“這是自然,可於謙此人的心性我再了解不過,他或許會選擇拒絕,可他只要答應了老大人的招攬便絕不會再生二心,只會一心爲朝堂做事,爲大明的江山社稷效命。”楊士奇點點頭道:“如此便好,可蒙先生真的不想問問別的?”
蒙禹面色如常的回道:“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可問的?幾位老大人好手段,我們其實從答應參與嶽陽樓事件開始就已經輸了大半,而漢王殿下的心性也被幾位老大人拿捏的死死的,我技不如人認輸便是,還有什麼可問的?”
楊士奇微微搖頭道:“蒙先生此話可就有些過於自謙了,既然蒙先生不想問什麼,老夫倒是想問一問蒙先生爲何沒有採取任何手段?須知我等可是抓破腦袋的想了各種可能,生怕漏算了一星半點,可蒙先生竟然真的什麼都沒做就放任漢王殿下離京了?”
蒙禹難得的哈哈一笑道:“我知道幾位老大人已經做了完全的應對準備,可我若是真想做點什麼的話你們肯定也是攔不住的,所以幾位老大人就不用費心從我嘴裏套什麼話了,我只是讓漢王殿下遵從本心去行事,至於結果如果,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自然也就能坦然接受的。”
楊士奇一直凝視着蒙禹的眼睛,想從中看出哪怕丁點的蛛絲馬跡,而蒙禹也就這麼坦然的看着楊士奇的眼睛,說的再誠摯不過,一路上蒙禹再也沒有言語,而楊士奇也沒有再說什麼,都是着世上最聰明機敏的人,已經不用再多做其他試探了。
就這樣,繼上次扮做漢王的侍衛進入皇城之後,蒙禹第二次進入了皇城的內城,而後就直接被楊士奇帶到了文華殿,然後就被關進了一個沒有任何窗子,除了比較寬敞整潔之外,還頗有點當年詔獄裏暗室的感覺。
還好,隨即就有人進來點上了火燭,並且告知蒙禹門外有人隨時候着,需要什麼的話就告訴他們就行,見蒙禹笑着點點頭,來人退出門外隨手關上大門,四周再無半點聲響,蒙禹便也坦然的坐下拿起楊士奇給他準備的書本看了起來,這是楊士奇的手稿,是跟隨老皇帝北徵的時候隨手記彔回來後又加以整理的《北徵實彔》。
蒙禹當然明白楊士奇的心意,便也很認真的看着。而此時,一羣風塵僕僕的人經過千裏跋涉也終於來到了京師,不管是馬子同還是其他人都既緊張又興奮,就像一羣第一次進入大城市的鄉巴佬一樣四處張望並小聲的指指點點。
只有一個人自從進城的那刻起就緊緊的抿着嘴脣雙手緊緊的攥住裙裾,只是隨意的看了兩眼京城的樣子便低下了頭心事重重的。已經等了二十年, 眼看就要見到那個日思夜想的人,而且在城外已經再次向人確認了,那個心裏的人至今仍是孤單一人,這叫黃嵐如何不緊張激動到手足無措。
只可惜,天意使然,造化弄人,就差了這麼一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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