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2月1日，本來是平凡的一天，李武光一大早就在平臺發布了那條信息“塵埃落定，陽了，確診了”。此時距離他發出那條“造謠”消息過了一個月，可是和他一起被處理的那些人，沒有一個得到官方的解釋和道歉。一個月前他爲了病人奔波着，一個月裏他努力拯救着他人的姓名，一個月後他帶着造謠者的污名成爲了一名SN感染者，多麼諷刺。

“小光，你感覺怎麼樣？”念教授看着躺在病牀上的李武光。此時，李武光臉色蒼白，呼吸急促，明明是30多歲的年紀，看起來卻如垂暮的老人一般，他艱難地出聲。

“教授，我…我的情況……怎……怎麼樣？”

“小光，我會救你的。”

“我怎…怎麼樣？”蘇徹站在旁邊，看着前幾天還生龍活虎的學長如今變成這個樣子，她真真切地感受到了SN病毒的可怕，心裏害怕的仿佛不能呼吸一樣，她想深呼吸，可是又怕吸進過多可怕的空氣。

“小光，你狀況不太好，目前RR達到了35次/分鍾，動脈血氧分壓和吸氧濃度百分比只有243mmHg，血氧飽和度不到90%，屬於，屬於重症了。我準備給你上體外肺膜氧合了，正好空了一臺。”

“教…教授，咳咳咳……之前沒…試驗……過的新藥，我…我來試吧。”

“你的體質太弱，我們誰都不知道那個藥的副作用是什麼，但是過程肯定很痛苦，我擔心你撐不下去。”

“教…教授，醫學總是需要不斷嘗試的，我…我可以的。”

“可是……”

“總…總要…有…人……來。”念教授看着李武光虛弱而堅定的眼神終於是不忍心的點點頭。

接下來的幾天，各種激素、抗生素被列入了治療計劃，李武光像是人型小白鼠一樣躺在病牀上，任由教授他們進行各種藥物試驗，抽血，牀邊CT。因爲人手不夠，蘇徹也做起了張倩的助理，因爲還沒有畢業沒有資格進行處置診斷，她只能像個移動數據線一樣，每天奔波在各個科室，爲教授的研究進行數據收集，爲各科室進行數據傳遞，偶爾幫着忙不過來的護士們運送病人。

每天，蘇徹都能聽見各個病房裏傳來的痛苦的哀嚎聲，每當受不了的時候她都會走到ICU病房旁邊冷靜一下，那裏的病人全身插滿了管子，即使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可是他們已經虛弱到無力呻吟了。

每到夜深人靜的夜裏，巨大的恐懼和無助就會湧上蘇徹的心頭，閉上眼睛她的眼前就是病人蒼白的臉、幹枯的手、長到最大卻無力呼吸的嘴，甚至一張張扭曲痛苦的臉極度渴望活下去的臉。活生生的畫面仿佛刻進了骨子裏一般，每天晚上她都伴着淚水入眠，帶着恐懼醒來，接着又是忙碌卻無力的一天。

這天，她剛回到實驗室，就聽見念教授的聲音。

“小徹，你去化驗室拿一下小光的血液病毒培養數據，和CT，另外去看一下他本人的身體狀況。”

“好。”每天的忙碌和恐懼，蘇徹已經接近麻木，快忘記了已經生病的李武光，突然提起她急忙拿起病歷本跑向ICU。

在看到李武光的一刻，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他躺在那裏，身上插滿了管子，露出的右臂上滿是密密麻麻的針孔。一周沒見，現在的李武光仿佛一具幹枯的屍體，只有旁邊儀器上一起一伏的線條還能顯示出他還活着，但也僅僅是活着。

“學長……”蘇徹發出嘶啞的聲音。

“小…徹。”

“學長，教授…讓我…來……”蘇徹斟酌着該用什麼詞語，因爲真的沒辦法對着曾經一起奮鬥的戰友說出“統計數據”幾個字，她覺得那樣的字眼說出來，人就仿佛不是一個人了，而是長着人型的實驗儀器，失去了靈魂、自由，甚至作爲一個人最基本的最嚴。蘇徹第一次覺得教授冷酷無情，她沒辦法接受作爲一個人把人當做試驗品，她的臉上帶上了心痛和憤怒。

“不…要…害怕，是我自己要求的。”李武光掙扎着說出幾個字，聲音蓋不住儀器的嘀嘀聲，蘇徹努力地聽着。

“我…心裏…怨，可是…不知道…怨誰。但是…知道自己病了…我…心裏…又…忍…不住衝動，我…讓教授…在…我身上…試…試藥 。”李武光停下來喘着氣，氧氣罩圈住了他急促又虛弱的喘息聲，蘇徹沉默着，過了一會，他又繼續開口。

“我…不…後悔成爲…醫生，也…不覺得…做錯…錯了，可是我…對不…對不起…甜甜，我…之前…答應…她”

“答應她，帶她去露…露營…的。可是…每次…都…都去不成。我想…想見她，但是又…害怕…害怕嚇到她。”提起女兒，李武光難得露出了笑容，身上的痛苦好像都減輕了幾分。

“我…我…還想，想見她呢。”嘀——嘀——ICU裏的儀器發出了刺耳的蜂鳴，蘇徹急忙跑出去喊人。

“教授——”

“念教授——”

“師哥，師哥，快來人啊。”蘇徹平生第一次跑得這麼快，很快ICU擠滿了人，念教授、仲老，衆人忙着搶救，蘇徹卻悄悄拿着李武光的手機躲到了樓梯間。

“喂~武光，是你麼？你怎麼樣了？”李武光妻子陳婷急促的聲音從聽筒傳來，一瞬間，蘇徹眼淚溢滿了眼眶，可是她死死的忍住了，因爲她知道一天只有一身防護服，她不能浪費，在深吸幾口氣之後，她緩緩開了口。

“嫂子，是我，蘇徹~”之前視頻的時候，蘇徹和李武光的家裏人都認識了。

“哦~小徹啊。”陳婷語氣裏略帶失望，但是轉瞬間她仿佛猜到了什麼一樣，聲音瞬間提高。

“小徹，他是不是不好了？！你告訴我啊，他怎麼樣了？”

“嫂子，你不要着急。師哥他……”

“他怎麼了？我知道他感染了，你們那麼厲害，一定已經治好了對不對。”

“嫂子……”

“你快跟我說，他好了對不對，他就是太忙了，所以沒跟我們聯系。”陳婷的聲音突然變大又變小。

“嫂子，師哥想看甜甜，可是他怕嚇到甜甜，所以你能不能拍個視頻過來？”

“想看讓他回來看，我不會幫他拍視頻的。”說完不等蘇徹反應，陳婷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