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她們臉上堆滿了笑容，熱情地衝她打招呼：“阿狸，你這是去哪啊？”

胡阿狸手裏晃着孫悟空給她的吊錢，笑得格外燦爛：“去買燒雞。”

瞧瞧，這都已經寵得沒邊了，一天一只燒雞，這得是什麼樣的家庭條件啊！

幾個婦人在背後暗自咋舌，臉上卻依舊掛着那虛假的笑容，只得眼睜睜地目送胡阿狸離開，眼神裏有嫉妒，更多的是羨慕。

胡阿狸跟着孫悟空過得那是十分滋潤，風吹不到，雨曬不着，最近甚至還胖上了一圈，尤其是那肚子，圓滾滾的，就像揣了個小皮球。

有時她都會想，要是能在這人間一直待下去，就這麼過一輩子，似乎也挺不錯的。

但是很快，這個念頭就被她打消了，畢竟他們都有要事在身，不能一直沉淪於這人間的享樂之中。

就在胡阿狸才走出去沒幾步的時候，突然眼前一黑，整個人就暈倒在地，這可把那些婦人給嚇了一大跳。

“阿狸！”

“胡阿狸！”

她們驚慌失措地呼喊着，紛紛圍了上去，手忙腳亂地把胡阿狸抬回了家中。

等到孫悟空火急火燎地跑回來，那些婦人一個個明明沒做什麼壞事，卻莫名地心虛起來，尤其是在孫悟空那犀利的目光看過來時，她們都不敢與之對視，紛紛低下頭。

“那個，悟空啊，可不關我們的事啊，我們可什麼都沒幹，也沒說什麼，她，就一眨眼的功夫，突然就倒下了。”一個婦人結結巴巴地解釋着。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趕忙附和。

她們是真的害怕孫悟空怪罪，畢竟他發起火來，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孫悟空此時滿心焦急，根本無暇顧及她們，他徑直走到牀邊，焦急地詢問郎中：“大夫，我娘子如何？”

郎中神色專注，又換了只手給胡阿狸細細把脈，把完脈後，臉上露出了笑容，對着孫悟空道賀：“恭喜小郎君，你娘子啊，這是有喜了。”

原來胡阿狸已經懷孕有兩個月了，這個消息就像一顆重磅炸彈，在屋裏炸開。

聽到這消息，孫悟空整個人愣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許久都沒反應過來。

直到在場的人紛紛圍過來向他恭喜，他才如夢初醒。

欣喜之餘，孫悟空又滿心擔憂地看向胡阿狸。

“那我娘子她……”

郎中笑着搖了搖頭，示意並無大礙，“她這是，呃，飯飽神虛，再加上日頭一曬，才會暈倒，並無大礙。不過以後在喫食上，小郎君可要好好管制一下。”

孫悟空謝過郎中，趕忙拿出看診的銀子遞過去。

等到郎中他們都離去後，孫悟空就靜靜地守在胡阿狸身邊，緊緊地抓着她的手，眼神裏滿是寵溺。

“傻阿狸。”他輕聲說道，語氣裏有無奈，更有濃濃的愛意。

等到午後，胡阿狸才悠悠醒來。

她睜開眼睛，一臉茫然，“悟空，我這是怎麼了？”

孫悟空趕忙端來郎中開的有助於消化的藥，耐心地解釋着：“你啊，讓你不要一回喫太多，你就是不聽，現在好了，飯飽神虛，暈倒在路邊，差點沒把我嚇死，你可真是……哎……”

他本想責備幾句，可看着胡阿狸那呆瓜的樣子，又不忍心了。

“啊。”胡阿狸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有些害羞，“那……那她們有沒有笑話我？”她可不想在那些婦人面前出醜。

孫悟空不禁失笑：“有我在，她們怎麼敢笑話你，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胡阿狸急切地問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孫悟空。

孫悟空沒有回答，只是將手輕輕地捂在了她的肚子上，眼中滿是驚喜與期待。

“我們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什麼？！”胡阿狸又驚又喜，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有孩子了？”她興奮地坐起身來，全然不顧自己還虛弱的身體。

她還從來沒體驗過人間的生子，此刻是既好奇又期待。

見她這副模樣，孫悟空眼中承載的溫柔仿佛能融化冬日裏最堅硬的寒冰，他笑着點了點頭，“是啊。”

胡阿狸一把抱住他，激動得熱淚盈眶，“太好了！”

孫悟空嘴角上揚，露出一個幸福的笑容，又把那藥湯吹涼了，送到她嘴邊，“來，先把藥喫了，以後可不能再那麼貪嘴了。”

“好。”胡阿狸乖乖地喝藥，那苦藥在此時似乎也變得甜蜜起來。

十月懷胎。

這個孩子就像是來報恩的，整個孕期，胡阿狸可謂是輕松無比，沒有一點其他孕婦常有的反應。

別人有的喫不下飯、嘔吐、身子難受等症狀，她通通沒有，只是比之前越發貪喫貪睡了些。

孫悟空，則是盡可能地滿足她的一切要求，只要是她提出的，孫悟空都會想盡辦法做到。

哪怕是胡阿狸大晚上的突然想喫蓮花酥，他都會二話不說，立刻起身去爲她做。

有時候胡阿狸都會感慨，孫悟空可真是一個絕世好夫君。

成親第三年，胡阿狸迎來了分娩的時刻。

這可把她折騰得夠嗆，在屋內生了一天一夜，那一聲聲痛苦的呻吟叫喊，就像一把把刀，狠狠地割在孫悟空的心尖上。

一盆盆血水不斷地往外抬，孫悟空在外頭來回踱步，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他一邊罵自己，一邊忍不住落淚，甚至急得想要狠狠地打自己一頓。

“我就不該讓阿狸生子，就不該讓她喫這份苦……”他的聲音帶着哭腔，眼中滿是悔恨。

在他心急如焚的時候，一聲清脆的啼哭響徹天際，仿佛是這世間最動聽的聲音。

孩子出世了，可孫悟空卻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朝着胡阿狸的牀前奔去。

而胡阿狸此時渾身都被汗水溼透，頭發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貼在臉頰上，整個人虛弱至極，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見到孫悟空來，她憋了許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悟空，我不要生孩子了，不要生了，好疼啊，嗚嗚嗚嗚……”

胡阿狸這輩子都沒受過這份苦，回想起那被撕裂般的痛楚，那直衝天靈蓋的生不如死的感覺，她寧願被天雷劈上十次百次，也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孫悟空心疼地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安慰：“不生了，阿狸，對不起，不生了，以後都不生了。”

作爲靠天喫飯的漁民，大家都認爲孩子生得越多越好，可孫悟空卻不管這些，他說到做到，說只生一個，那就當真只生這一個。

他爲孩子取名爲念狸，孫念狸，這個名字承載了他們對彼此深深的愛意。

成親第五個年頭，他們的孩子已經有了兩歲。

在其他孩子都在調皮搗蛋的時候，孫念狸卻十分的乖巧懂事，就和他爹孫悟空一樣，喜歡粘着胡阿狸。

有什麼好喫好喝的，第一時間就是拿到胡阿狸的跟前。

“娘親，好喫。”小家夥奶聲奶氣地說着，把手中的點心遞給胡阿狸。

“娘親，小花花。”他又拿着一朵剛摘的野花，遞到胡阿狸面前，眼睛笑得像彎彎的月牙。

“娘親，甜甜的，喝......”他捧着一小碗甜湯，晃晃悠悠地走向胡阿狸。

……

這是孫念狸對胡阿狸說得最多的話語，每一句都甜到了胡阿狸的心裏。

就連旁人都感慨，胡阿狸當真是有個好命，夫君敬愛，兒子聽話，這簡直過的是神仙日子。

孫念狸一日日地長大，他勤奮好學，考取功名，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遇到了心愛的姑娘，和她成婚，生兒育女，去開闊自己的天地，開啓了屬於他自己的精彩人生。

而胡阿狸和孫悟空也從他的引路人，慢慢跟不上他的腳步，只能靜靜地停留在了他的身後，默默地看着他成長、遠去。

成親的第四十個年頭，胡阿狸和孫悟空已經不再年輕。

歲月就像一把無情的刻刀，在他們的肉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他們的身體早已經開始衰老，行動變得遲緩，眼神也不再像年輕時那般明亮。

胡阿狸也感受到了那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無奈。

她的修爲在上一次生育的打擊後就變得微乎其微。

她沒想到來到人間後，竟是一點法術也使不上了。

如今，幾十年過去了，她覺得自己真的像一個凡人一樣，完整地活了一生。

她白發蒼蒼，歲月在她臉上刻下了一道道皺紋，但這些痕跡並沒有讓她的內心變得滄桑，她的眼神依然溫柔而堅定。

她和孫悟空時常喜歡坐在年輕時種下的那棵梧桐樹下，靜靜地依偎在一起，也不說話，就這麼一坐便是一天。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他們身上，形成一片片光斑，仿佛爲他們披上了一層金色的紗衣。

“阿狸，你陪我這一世，多謝了。”孫悟空輕輕地吐出這句話語，聲音有些沙啞，卻飽含深情。

胡阿狸卻是笑着搖頭，笑容裏有滿足有欣慰，“只要你能放下執念，什麼都不足爲惜。”

這話，卻是讓孫悟空聽了個雲裏霧裏。

執念？

他在心中反復琢磨這個詞。

“什麼執念？”他問道，眼神裏充滿了疑惑。

“悟空，這一生，你可還有遺憾？”胡阿狸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反問了一句。

“有你陪伴，我孫悟空此生無憾！”孫悟空毫不猶豫地回答，他緊緊地握住胡阿狸的手，仿佛害怕一松手，她就會消失不見。

不遠處的太陽就要落山了，天邊被染成了一片橙紅色，美麗而壯觀。

他心中腦中一股莫名的清明感悟好像就要衝破枷鎖。

孫悟空突然問了這輩子他從來沒問過胡阿狸的話語。

“阿狸，你愛我嗎？”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害怕驚擾了這美好的黃昏。

可惜他得不到回應了，胡阿狸已經依偎着他，漸漸沉睡去，呼吸越來越微弱，最後再也沒有起伏。

而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了很早很早以前，他曾聽到過的話。

“不得哭，潛別離。”

“不得語，暗相思，兩心之外無人知。”

“唯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後期。”

他蒼老的手顫抖着，輕輕地撫過胡阿狸的白發，慢悠悠地呢喃着：“阿狸啊，我愛你！”

眼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漸漸的，這一刻，記憶回籠，懷中的胡阿狸化作白骨，孫悟空眼前的景象開始崩塌，化爲了一片虛無，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不見。

爲他編織的這場幻境終究是破滅了，就像泡沫一樣，美麗卻又脆弱。

剛才的問題，孫悟空已經找到了答案。

他苦笑着自問自答：“阿狸，你不愛我。”

心裏滿是苦澀，仿佛被撕裂成了無數碎片，散落在虛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