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殿的術士們各司其責。
這一日與往常並無任何不同，哪怕已半月多沒見過主殿，他們也習以爲常。
主殿本就有權不常駐四層，空殿最長的時間可以年來計算。
她不在，一應決策，皆由她提拔的副殿全權負責，運轉如常。
“你們聽到什麼聲音沒有？”一層閒人有所察覺。
周邊幾人靜了三息，仔細聽着，然後搖頭，“什麼聲音？”
“就像……裂開了，對，像是木頭裂開的聲音。”
“疑神疑鬼，這可是天師……”
反駁之人話還未落，樓上便傳來一片慌亂的腳步聲，伴隨着更加慌亂的人聲烏泱泱往一樓衝了下來。
“怎麼？怎麼了？”
“怎麼了啊？”
人聲嘈雜，一邊隨大流往外跑，一邊拔高聲量詢問着。
多以爲是樓上的厲害人物也有制不住的大邪之物。
有人高喊回道：“你們看！”
衆人哪裏知道看哪，目光四下張望，除了落荒而逃的人，還是人。
“上面！天師殿頂層，歪了！”
衆人齊刷刷抬頭，頓時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
天師殿是一座寶塔外形，越往上，越收攏。
頂層歪了，支柱斷裂，重量失衡，一層一層地往下壓，那人聽到的正是支撐不住，逐漸斷裂的聲音。
人羣嚇得繼續往外圍退，生怕天師殿就此轟然倒塌，壓在他們身上。
“好好的，怎麼會塌了啊？”
“那可是十八層，無人能上，今日也平靜無風，這、這……”
“沒準就是年月久了，被蟲蟻侵蝕……”這人說着，頓覺周邊眼神緊盯自己，“怎、怎麼了？”
“你是新來的？帶你的管事沒與你說？”
人道：“是，剛來，還沒來的及請教。”
那人解釋道：“天師殿方圓至少二裏地，蛇蟲鼠蟻不見，豈止不見，誤入其中都得奪路而逃。
不說蟲蟻，便是尋常人，連進一層都不得邁步。
怎可能如你所說，蟲蟻侵蝕而毀。”
那新人明了，“剛聽了一耳，確實憑實力向上攀登，倒是不知蟲蟻之事。此地着實玄妙啊。”
目測已跑到安全之地，衆人回頭看着那要掉不掉的頂，頂上正有一片不知名飛鳥掠過。
“有異、有異啊，這玄妙之地，你怕是見識不到了。”
天之異象，術士各憑本事，卻斷不出一個吉兇。
是吉是兇，天不定，看人定。
……
天師殿，塌了！
時間把握的，實在是大吉之兆。
長安城下。
方梔夏心中莫名一動，習慣地去摸了摸綴在腰間的縛魂令，溫熱的！
她拿到面前來看，只見裏頭螢火流動，似在跳躍般。
她知道它是活物很久了，但從不曾親眼見到在玉中如水流般，劃出漂亮的血色波浪。
“還不快拿下這妖言惑衆之人！披着太子妃的臉皮，怕是早已被人操控！”
“動手！”
“無關之人，速速散開！妖女妖言禍亂人心，於陽氣有損！”
事若關己，人人危之。
本擁堵不堪的百姓開始慢慢後撤。
城牆之下早已斷斷續續交手好一會，方序與阜寧站在方梔夏下方，嚴陣以待。
“天師殿毀！縛魂令啓！吾以玄天之脈，凌山之螢，開忘川河，入縛屍魂殿！”
她掐訣念咒時，縛魂令在她手中慢慢騰起。
“有令！啓！”
剎時，光天化日之下，重重黑影籠罩而來。
悲鳴聲將城牆內外的人逼紅了眼眶，逼出了熱淚。
與最開始開忘川河時的感受完全不同，衆人並無絲毫陰冷之感，只是聽着這如訴如泣的無數悲鳴，心中如有同傷，絞痛不已。
趙聘的軍隊亦有此感，他抹了眼眶溼潤，再次下令，“看吧！妖女已經蠱惑人心，攔我禁軍者！殺！”
“是統領！是穆統領！”
“真的是穆統領啊！”
禁軍中有人識出那不動在前的黑影，飄渺的一縷煙被日光所照，不散反顯。
分明就是前禁軍統領。
“藺小將軍！封陽將軍！”
“任將軍！車騎將軍！”
“任將軍，您的女兒任尋，真的身替長公主爲惡嗎？”
那人影久久沒動，在衆人以爲只是虛影顯現，並不能有所回應時，有人驚呼一聲：“車騎將軍剛才是、是鞠了一躬嗎？”
鞠躬的動作不小，自然不是他眼花。
不少人接話道：“是是是，任將軍這是……表示歉意嗎？”
守護這片國土的將士們，不管是出徵還是凱旋，百姓皆夾道歡迎。
他們認識這一張張飄渺的臉，認識以身護國，最終戰亡的英雄之軀。
還有那麼多不認識的，他們默默凝視這變化之大的土地，沒有憤恨，只有被困十年、百年的哀傷。
悲痛的情緒，鋪天蓋地。
自發的哭聲、抽噎聲，越來越大。
人們向天雙手合十，向這些困苦多年，不得輪回的亡魂祈禱、祝願。
許許多多的禁軍也停了下來，他們左右看看。
這還是謠言嗎？
這還是妖女禍亂人心嗎？
城牆之上的人再次提氣高聲，“孰是孰非，趙聘他敢來讓我開棺驗查嗎？！請仵作，一一來驗！
看那墓碑底下躺的，與九方城縛屍樓中困的！究竟誰才是這墓牌上雕刻的亡故人！”
話敢說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不可信？
更何況，有誰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將這許許多多的國之大將換得神不知鬼不覺？
“查！”
“查！”
“查！”
百姓亦高聲附和，以身爲盾，要幫方梔夏攔住依舊往前的禁軍。
阜寧和方序也動作飛快地不停掃着迎方梔夏而來的箭。
她看着懸在空中，紅色波浪逐漸變淡的縛魂令，揚脣輕笑，“老祖，這樣就是毀了對嗎？”
本以爲需要人到縛屍樓才可以，但縛屍樓她還是要去的。
她仰頭看天，看那些徘徊不去的人影。
“諸位，縛魂令毀，往後再無人能動此邪心。我雖代不了任何人，但還是想對諸位說一聲……對不起。
還有，謝謝。
謝謝諸位當時在縛屍樓救我一命，謝謝你們信我。
今日若是不得完美收場，諸位在九方城的亡軀，他日我也一定會親自來葬。
一路……好走。”
在她話落後，黑影開始陸續散去。
縛魂令中的凌山螢也飄散而去，最後只剩一片白玉在手。
而今日是否能完美收場，還得看趙尤這個太子，會不會讓人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