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妄淵作勢就要踹上去,瞭望首反應快,一溜煙跑到蘇和身後藏好,還懵懵懂懂地問:“怎麼了這是?”
危笙:“你怎麼現在才來?”
“之前岐麓山被天道威壓鎖住,根本進不來。”瞭望首解釋。
“啊!”一道沉悶的痛呼,衆人抬頭,看到帝尊捂着一只眼睛半躬着身,問清仙君的拳頭還沒徹底收回去。
這場景,幾千年難得一見。
忘淵帝什麼時候能讓人一拳打這位置?
“你還瞞了我多少?”宿問清啞聲問。
柳妄淵放下手,左邊眼窩青了一圈,雖不損俊美,但看上去也十分滑稽,“問清,咱們有話好好說,先別生氣。”
“好好說?”宿問清拔高語調,“你瞞着我的時候就……”他忽的閉上眼睛,扶額原地晃了一下。
半步飛升的天劫不是玩笑,宿問清此時識海幹涸,神魂疲憊,還能站在這裏跟柳妄淵發脾氣,純粹是讓氣的。
柳妄淵神色一正,大步上前將宿問清護在懷中,青年來擋他的手,柳妄淵嗓音一沉:“別動!”
宿問清不由得看他一眼,似有淡淡的委屈滑過,某帝尊頓時後背一僵。
“不是兇你。”柳妄淵從納戒中倒出準備好的丹藥,小心翼翼喂給宿問清:“聽話,我只是擔心。”
宿問清開始沒張嘴,柳妄淵就維持這個動作耐心等他。
掌心有溫熱掃過,宿問清低頭喫了。
柳妄淵這才松了口氣,然而即便這樣,他似乎也沒任何要解釋的意思。
“問清。”柳妄淵一字一句:“我只想你好好的。”
宿問清猛地抬頭,與此同時,一道悶雷炸響,衆人都神色驚詫,唯有柳妄淵十分從容。
焚骸感受到帝尊的召喚,親暱地蹭了蹭朗樾的劍身,然後飛了上去。
“帝尊!”蘇和一步上前:“仙君的雷劫不是完了嗎?”
“這不是雷劫。”柳妄淵望着天幕。
宿問清渾身冰冷,他突然想通了所有症結,但不明白帝尊要怎麼做,“這是莊深的怒意。”
柳妄淵苦中作樂:“好在滅了他的七情六欲,不然二者歸一才是麻煩。”
然而即便如此,贏的希望也很渺茫。
“諸君。”柳妄淵淺笑着看向眼前衆人:“現在走還來得及,以你們的本事締造一個空間,躲在其中能逃過這一劫。”
“躲?”風卿蹙眉:“我們爲何要躲?”
柳妄淵提醒:“天道崩塌。”
回應他的是澤喻的冷笑。
危笙死的那天,滅靈君的憤怒癲狂不比今日的莊深少,天道不天道的,他再也沒有敬畏過。
如今的莊深,不,如今的天道,就是一個暴亂的混沌體,除了“毀滅”不剩任何東西,規則被他壓制,九天傾塌的場景柳妄淵在推演時看到過無數遍,而他們避不開,只能戰。
一顆八品靈丹下去,宿問清盤腿調息,他能清晰聽到帝尊跟蘇和等人的對話,宿問清雖然着急,但不慌亂,一心只想着快速恢復。
“殺……”蒼茫的聲音傳來,雷雲逐漸匯聚成一個巨人,五官空洞像是一個放大版的太骨。
偏太骨自身條件不好吧,眼界忒高:“太醜了。”
巨人一拳緩緩落下,沉靜的江河湖海瞬間奔騰翻湧,像是這股毀天滅地的力量注入其中,巨浪.叫囂着朝修真界淹來,若是這裏失守,下一個遭殃的就是人界,然後蔓延六界,除隱世大能,尋常人根本沒法活。
締造個空間自保平安,柳妄淵怎麼都能做到,只是心不由己,像是失望了萬年,又在某一刻找回了當初人.妖大戰時誓死不退的熱血跟決心,柳妄淵只是覺得,世間蠅營狗苟者不少,狼心狗肺者更是比比皆是,嫉恨、背叛,殺戮,修真界褪去那層被靈力修飾的仙境美妙,實則就是一個森寒殘酷的世界,但那又如何?山水花木都是真的,身邊這些人都是真的。
這六界或有不堪,但也值得。
柳妄淵不求千古,只問本心。
說白了,他樂意。
至於問清仙君就更不用說,他道心如一,亙古不變。若這世間沒有柳妄淵,擋在天道崩塌前第一位的就是宿問清。
“蘇和。”柳妄淵輕聲,蘇和會意,飛身上前掏出笛子,笛音匯聚成一道屏障,先將洶湧咆哮的江河湖海擋住。
巨人注意到了蘇和,一掌揮了過來。
蒼靈出鞘,生生接了這一下,風卿悶哼一聲,抬袖擋臉,一口血就噴在了上面。
柳妄淵提劍而上,獨屬於天道蒼涼威壓落下,凡是靠近不敬者,皆成飛灰,饒是忘淵帝也不可能硬接,這個時候只能靠太骨。
“痛痛痛!!!”太骨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帝尊!您想幹嘛?!”
“莊深的憤怒既然能左右規則,就說明他們並未完全融合,他一定在!”柳妄淵語氣篤定。
太骨咬牙忍耐:“那您快點兒,我雖然是神器,但威壓過重還是會死的!”
“死不了。”柳妄淵說着給太骨喂了顆丹藥,也是八品。
太骨身上業火暴漲,“啊啊啊”叫着給柳妄淵開路。
天道的化身還在肆意破壞,宿問清摒棄雜念,識海開始翻卷,神魂重新睜開眼睛。
終於,柳妄淵在巨人眉心的位置看到了一個身影。
莊深神色漠然,他的眼底幽暗鬼火肆虐,打定主意要毀了這六界。
謝舟不在,一切都該歸於虛無,跳脫五行之外的存在,哪怕謝舟給他換上人修的身份,也換不了一顆人心。
“柳妄淵。”莊深看過來,作爲本體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說過話了,嗓音啞得像是強行撕扯開了喉嚨上的皮肉,他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也明白柳妄淵在做什麼,“你攔不住我,萬萬年前尚且有問清仙君幫你,如今呢?”
“若不是瞧着你眼睛無礙,本尊真以爲你瞎了。”柳妄淵冷聲:“還有誰,你看不到嗎?”
莊深微微蹙眉,視線往下。
無數流光正在朝這邊匯聚。
“帝尊,仙君!”金遠則長喝一聲提刀而來,身後是褪去稚嫩面孔、個個穩重堅定的金劍派弟子,金城也在其中。
宿問清站起身,有些恍惚,金城爲了白冷硯罵上他清靈山仿佛還是昨日的事情,今朝一來,改頭換面。
金城落在宿問清身邊,面色堅毅,那些曾經隔着遠山才敢偷偷眺望一眼的隱晦愛慕再也尋不到分毫,或許是已經散了,或許永藏心底,但無論如何,宿問清都在他身上看到了一個門派的繁盛未來,他的肩膀可以扛重,金城長大了。
“問清吶!”執法長老緊隨其後,拉着宿問清一番打量,“帝尊給我的玉牌碎開了,我便知道是岐麓山出事,立時三刻趕了回來,如何?傷到了?”
宿問清先是搖搖頭,然後眼中一亮:“長老已至合道,好事。”
“我都這把老骨頭了,區區合道算什麼?”執法擺擺手,然後望向天幕,然後有人把他的疑惑說了出來:“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來人,臨風派史千秋。
宿問清這才知道,這些人雖身在六界各處,但帝尊給了他們知曉岐麓山安危的玉牌,來與不來,全在一念之間。
而他們都來了。
所以忘淵帝才說,六界或有不堪,卻也值得。
“天道。”宿問清解釋。
“乖乖。”執法摸了摸頭發:“想不到我有朝一日還能跟天道對砍。”
除此以外,六界內湧來的妖魔鬼怪不少,畢竟馬上家都要被人掀了,不管是真心還是私心,至少沒那麼難看。
莊深一一掃過,淡淡:“螻蟻罷了。”
“你這人。”柳妄淵輕嗤:“挨打挨少了。”話音剛落,焚骸化作長虹朝莊深射去,但剛碰到巨人的“皮肉”就被擋住,劍鋒鑽得都冒煙了,也沒再深入半寸。
莊深眉宇微動,沉睡萬年的高山碎石滾落,他像是終於來了點兒興致,輕輕一揮焚骸就飛了出去,莊深自巨人身體內走出,輕聲說:“你很像年輕時的我。”
柳妄淵點頭:“你是挺像我的,畢竟兒子隨爹。”
帝尊認兒子,是不分場合不分對象的。
莊深的身影憑空消失,柳妄淵眉目森冷,焚骸回到他手裏的瞬間就猛地朝後揮去,莊深剎時後退數丈,然後兩人頃刻執劍對碰,蒼穹發出震耳發聵的轟轟聲。
柳妄淵單拼修爲定然不是天道的對手,最後一下他跟莊深分開,莊深立於原地身形未動,柳妄淵單膝跪地,金色的血液順着焚骸留下。
莊深張開雙臂:“這跟萬萬年前,有什麼區別嗎?我也是這般……”莊深兩指合並,比劃了一個刺入的動作,“奪了問清仙尊的先天靈根,讓他神魂四散。”
柳妄淵驀然抬頭,眼底嗜血。
“痛?”莊深徒手接住柳妄淵劈來的一劍,輕聲詢問:“你們奪走謝舟的時候,問過我痛不痛?”
莊深此人的思想,明顯“非我族類人人當誅”,根本不懂“冤有頭債有主”。
“這我不清楚。”柳妄淵冷聲,“但我不會讓你從我身邊奪走他第二次,哪怕是天道,我也殺!”
焚骸倏然間光芒大盛,速度快到瞧着幾乎沒動一般,實則已經在莊深掌心劈砍了千百回。
“太骨!”柳妄淵大喝。
太骨跟他心意相通,立刻回來罩住莊深,神器就是神器,在切斷莊深跟天道聯系的那一刻,焚骸沒入莊深掌心半寸,有白色的灰燼從傷口處散開。
莊深微微瞪大眼睛,但很快又笑了:“螳臂當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