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苑繕最後看到的,是泓微祕境中遮天可怖的黑樹,他的神魂被柳妄淵禁錮住,在九重業火中一點點碎成了粉末,亡今生,無來世。
柳妄淵不會允許這樣一個危險人物待在宿問清身邊,倘若邱苑繕沒有進來,他尚且能活,可惜心魔過重,反正都是魂飛魄散的下場,倒不如提前成全了他。
天嵐派內:一名弟子掀起衣擺慌慌張張往大殿裏跑,沒注意門口的臺階,一下子摔倒,幾乎是平滑至白燕山面前,不等掌門蹙眉開口,就驚慌失措地喊道:“回稟掌門,執、執劍長老的長明燈……熄滅了!”
“什麼?!”白燕山愕然,怎麼可能?!執劍昨日讓他同意問清進泓微祕境時人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沒了!
天嵐派內門弟子出去一半搜尋,但不得執劍半點蹤跡。
自然,人死在了祕境中。
這邊宿問清心頭愈加躁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拼命召喚他似的,渾身血液都恨不能破體而出,催促他再快點兒。
終於,在周身血液沸騰至頂峯時,宿問清停在了一扇石門前。
這扇石門掩藏於青苔茂植後,很容易被人忽略,宿問清捏了個訣清理幹淨上面的遮擋物,端詳了片刻,他也算博古通今,一些古書典籍都有涉獵,卻覺得這上面的符文刻字十分陌生,至少是萬萬年之前的東西,而過了這麼久上面仍有華光流轉,可見設下禁制的人必然是當時大能。
宿問清不知怎麼打開,打算先摸索一番,誰知他的手剛觸碰上去,石門像是得到某種感召,上面的石灰簌簌下落,在一陣嗡鳴聲中緩緩打開,腐朽沉悶的氣息撲鼻而來,預示着這裏面已經許久不曾來人了。
宿問清:“……”這麼簡單?
暗中,忘淵帝神色嚴肅,微微蹙眉。
他乃合道大能,一眼便可窺探其中玄機,這扇門如果是他,非九成蠻力不能打開,上古遺留之物,卻對宿問清有一種歸屬感。
所以仙君究竟是何身份?
宿問清躊躇片刻,到底敵不過本能的催促,拾步而入,在石門合上之際,柳妄淵化作流光緊隨其後。
甬道窄小,勉強容納一人,每隔一丈便有一盞油燈,掛在牆壁上,味道類似於某種精怪的血肉焚燒,牆壁上光潔瑩潤,宿問清看着看着大爲喫驚,這麼說吧,期間所有之物,無一例外,拿出去全是寶貝,可引得修真界哄搶。
甬道行完,眼前豁然開朗,明明四下無門無風,但牆壁上的靈石將這裏照的恍如白晝,正中間一個不怎麼規整的石牀上,正躺着一具白骨。
宿問清只是遙遙看着,因爲稍微一靠近便引得體內靈氣激蕩,傳來熟悉的疼痛。
宿問清矗立片刻,忽然抬起右臂,修長的手指快速捏訣,好看得宛如綻開的雪蓮,一個結界在他四周形成,用以抵抗那具白骨施加的威壓,宿問清艱難前行,衣袍鼓起,耳畔風聲狂嘯,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道朦朧的聲音:“先天靈根……”
這聲音悠遠輕靈,明明是一個青年,卻散發出一股時間沉澱的悠久滋味。
緊跟着,威壓從排斥變成了包裹,不等宿問清反應過來,就把他一下子吸至白骨跟前。
雖然這麼形容不恰當,但宿問清還是得說,這具白骨是他見過最好看的,骨上純淨無暇,沒有一丁點的雜質跟灰塵,甚至泛着光澤,若不是白骨模樣,定會讓人覺得是一個神器。
緊跟着,有什麼東西開始爭先恐後往身體裏擠,宿問清想走已經來不及了,但他卻沒有多害怕,可能是這股力量所散發出的氣息並無攻擊性。
之前柳妄淵就說過,宿問清的天靈根前期被白燕山用藥物壓制,導致後期反噬嚴重,發揮不了什麼作用,這也是柳妄淵一直想辦法醫治的一個點。
此刻看着那具白骨散發出的靈力包裹住宿問清,將他體內的反噬缺陷一點點逼出來,很快,宿問清的白衣變黑,如同洗筋伐髓一般,青年疼得俊眉緊蹙,柳妄淵幾次三番握住焚骸,都生生忍住了。
他大致明白,那具白骨不出意外也是個先天靈根,這是同宗本源之間的傳承,這也就好解釋爲何宿問清剛剛能輕意推開石門了。
疼——
太疼了,這股子疼不亞於剛封印滅靈君結束,渾身筋脈斷裂,唯一的差別在於那是“毀”,這是“生”,強行將剛長了芽的樹葉硬生生抽出,恍如一柄巨斧在宿問清體內肆意剖開遊走,疼得他恨不得一死了之。
在獨自扛着天嵐派發展跟基業的那些年,每每受傷都是宿問清獨自舔舐傷口,生的意義單調而枯燥,無人之巔的孤苦他全數吞下,但這次不一樣,疼痛間宿問清忽然想到了一個人,他的帝尊。
帝尊說等他回來,二人再去岐麓山看星辰。
死很容易,但活着似乎更美好一些。
宿問清強行忍住這種劇痛,分出理智引靈氣進入丹田,金丹飛速運轉,以一衆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逼近金丹期後期大圓滿!
堪稱聞所未聞!
問清仙君在世人眼中修爲頂尖,回回天劫都是九九歸一,只有極少數人知道,他金丹步入元嬰,只降下了三十六道天雷,並不完整。
可能這在宿問清的修真一途中只是一個小小的瑕疵,但他很清楚,若是合道,任何一點兒縫隙都足以讓之前的努力付諸東流。
而這次重新修煉,竟然彌補上了這條縫隙。
可見人生在世,福禍相依。
柳妄淵等在一旁,見宿問清一點點升高,忽的,一陣靈力波動以他爲中心,猛地向四周蕩開,看似綺麗溫和,實則石壁上立刻多了一道裂痕,宿問清緊繃的神色舒展開,整個人像是斷翅的蝶,倏然墜落。
柳妄淵飛身上前,將人抱住。
他優先檢查了一下宿問清的情況,先是一愣,然後臉上第一次顯露出“大喜”的神色,筋脈續上了!
之前三次推演雖顯示這裏面有宿問清的大機遇,但柳妄淵沒想到竟然這麼好!
“問清……”柳妄淵輕撫着宿問清的臉頰,一個不喜污穢的人一點點將他臉上的泥濘擦幹淨,竟然比自己合道時還要開心。
筋脈續上,預示着宿問清修道之路重開,問鼎巔峯不過是時間問題,再也不必像之前似的半只腳踏入閻王殿。
明明還未真正擁有,不知爲何,忘淵帝竟然生出幾分“失而復得”的感覺來。
他抱起宿問清打算離開,誰知那具白骨不知何時騰空而起,沒了眼珠只剩一片黑洞,卻莫名透出憤怒來。
“人族!”暴怒抓狂的嗓音狠狠撞擊在石壁上,像是擠壓了萬萬年的仇恨,靈力波動之強使得一陣地動山搖,不止這裏,包括整個泓微祕境。
柳妄淵神色不變,單手祭出焚骸,將迎面擊來的靈氣波動如同砍瓜切菜般從中間劈開,靈氣炸在石壁上,滾石頓時一個個往下砸。
這抹殘魂救了宿問清,柳妄淵不想與他爲難,轉身就要離開。
誰知對方在背後嗓音沉悶地吼了一句:“人族奸詐,他與你一起,必將屍骨無存,萬劫不復!”
偏要墳頭唱跳。
柳妄淵眼神一冷,焚骸嗡鳴,猛地反擊,劍鋒攜着黑雲壓頂的強悍氣勢,恨不能將那具白骨劈裂,但上面的底蘊在此時散開,柳妄淵感知到後神色森冷,合道!
這具骸骨的主人在萬萬年前乃這片大陸的合道大能!
你合道我也合道,柳妄淵片刻的驚訝過後只剩下戲謔,心想誰怕誰啊?
哪怕是祕境,兩位合道大能你來我往,其產生的效果無異於有神在開天闢地,外面,一衆弟子齊齊往出口匯合,此時已經顧不上法寶機遇,自然是保命重要。
“金城,你還愣着做什麼?走啊!”周可爲大喊。
祕境中的精怪都嚇得四處逃竄,金城在一陣劇烈的搖晃中扭頭看去,心裏快速盤算了一番,然後絕望地發現以宿問清如今的修爲,怕是來不及了,但是……他腳步上前,竟是要去裏面搜尋一圈的架勢,關鍵時刻被門內弟子攔住,“少主!走啊!”
金城咬牙:“放開!”
“少主!掌門還在外面等着你呢!”
想到金遠則,金城腳步一窒,最終跟着出去了。
外面已經匯聚了各大門派的掌門長老,金遠則一看到金城出來就沉沉松了口氣,避不開的死亡,有些弟子在裏面被精怪殺害,有些被同化,然後門人清理門戶,大家都在清點傷亡,就在這時執法忽然抓住白冷硯的衣領,惡狠狠道:“問清呢?!”
“師兄……”白冷硯不覺得宿問清能在剛才的波動下活着出來,他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卻盡全力做出一副悲傷模樣:“師兄他……”
沈江一直沒碰上宿問清,此刻心有焦急,懶得看白冷硯表演,直接問白燕山:“掌門,師兄的長明燈……”
“對!”白燕山反應過來,立刻拿出一枚玉牌捏碎,傳聲給內門弟子:“問清的長明燈可還亮着?”
很快,在玉牌消散前那邊響起弟子的回應:“掌門,亮着!仙君的長明燈亮得好好的,甚至火光比之前還要猛烈!”
“哈哈哈!”執法長老一把推開白冷硯,看着對方怔愣的面容,只覺得好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