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帝雖平時愛撩.撥兩下,但是點到即止,問清仙尊不是尋常修真者,神殿高不可攀,先天靈根的引路者更是生於一片純潔中,七情六欲皆不沾染,而淵帝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從尚且張狂的殼子中褪出,整個人的氣息驟然一沉,連輕聲哄送說着“再兇我一個”這種輕薄之語,也帶着讓人無法抗拒的魔力。
問清仙尊從頭紅到腳,“放肆”兩個字怎麼都憋不出來了。
柳妄淵點到即止,松開人站起身,掃視一圈,莊深的確是個萬年難得一見的奇才,“攝魂”之術明顯就是從問清仙尊這裏學的,對他施展一次,就能原封不動地復刻嗎?
現在應該是在莊深締造的幻境中,“攝魂”會將神魂囊括其中,一旦他們沒有及時醒來,或者在這裏面受了傷,等回到肉身想必也會重創,是個殺人不見血的法子。
柳妄淵復又看向問清仙尊,端詳片刻感嘆道:“一如既往的好看。”
問清仙尊實在招架不住:“你……”
“是我的問清,但不是完整的。”柳妄淵又道。
問清仙尊心裏一驚,不等他問出這話什麼意思,就被柳妄淵在額間輕輕一點,登時,宿問清的神魂從一片虛妄中掙脫出來,瞬間拿到了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醒了?”柳妄淵將人往懷裏一抱:“想死我了。”
宿問清重重喘息兩下,抬頭看他:“剛剛不抱,是覺得不是我?”
“都是你。”柳妄淵的想法跟宿問清一樣:“但畢竟是上一世的你。”
到底有所不同。
而帝尊連這一小點點不同也想修飾一番。
“帝尊什麼時候醒來的?”宿問清問道。
“剛剛。”柳妄淵到底半步飛升的修爲,幻境不能困他太久。
話音剛落,柳妄淵遞給宿問清一個眼神,逐漸隱去身形。
殿內的確出現了一道陌生氣息,帶着淡淡的血腥味。
一團黑霧出現,宿問清一眼認出是莊深。
“攝魂”一術能看到被攝魂者的過往,從而締造出一個環境,但攝魂者只能復刻這段過往,做不到更改,所以這個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宿問清上一世真實發生的。
可惜,莊深將忘淵帝這個關鍵時刻砸碟子摔碗,根本不按常理辦事的土匪也給囊括進來。
他的本意正如帝尊所說,讓這二人再經歷一遭曾經被人追殺,一重傷一魂散的下場,這樣等幻境結束,真實世界中的柳妄淵跟宿問清也會被重創,可惜柳妄淵醒來了,還叫着宿問清一起醒來。
這樣算起來按照歷史行走的只有莊深一個。
“問清仙尊。”莊深的身影在黑霧中朦朧出現,他沉默良久,終於問道:“爲何救我?”
“人皆有不可觸碰的逆鱗,不可侵犯的淨土,你事出有因,罪不致死。”宿問清淡淡:“但是莊深,你不在五行之內,是天道運轉中的一個意外,你的偏執癲狂遲早會毀了你。”
“誰毀了我?天道嗎?”莊深冷笑:“那我就反了這天。”
宿問清無言以對,誰能想到莊深後來真的做到了,他融爲巍峨天道。
“帝尊,性子同您有些像。”宿問清沒忍住。
“哪裏像了?”柳妄淵一萬個不承認。
乍一聽到陌生人的聲音,莊深立刻化作黑霧退縮到最方便逃跑的地方,他看到一人自問清仙尊身後現形。
淵帝這張臉令人印象深刻,曾經一次宴請六界修士的盛典中,他見過這張過分年輕俊美的面容,當時莊深還暗暗想着給他同樣的時間,他能做的比淵帝更好。
然而莊深此刻莫名生出種濃烈的危機感,好像那裏站着的是淵帝,又似乎不是。
柳妄淵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按在宿問清肩膀內側,指腹輕輕在他臉頰上蹭着,姿勢親密。
莊深不由得瞪大眼睛,他聽過一些傳聞:最年輕的半步飛升者淵帝,愛慕神殿的問清仙尊。
但哪怕是莊深也覺得太荒謬了,問清仙尊是天上的雲,淵帝是馳騁曠野的馬,哪怕他拼盡全力,追到天邊上,這二人也不可能。
“我年輕時雖有怨報怨有仇報仇,錙銖必較,但從不累及無辜,只找元兇出氣,當然非要撞上臉的另算。”柳妄淵眸色漠然,落在莊深身上形成無形的、細密的網。
莊深都來不及槽這句話,本能告訴他應該離開了,於是他轉身就跑,但不出一尺就撞在無形的結界上。
“不過是天道拋棄的一絲欲念,連半步飛升的境界都沒有,怎麼敢對我用攝魂?”柳妄淵淡淡,“我們能醒來,你可醒不來,現在被我們控制住幻境,攝魂攝到你這個水平都可以找塊豆.腐碰死。”
莊深:“……”罵人?
柳妄淵伸出手在虛空中一抓,黑霧立刻飛到他跟前,莊深被迫顯出人形,被強大的威壓壓得跪在地上。
“你不是淵帝!”莊深抬頭質問:“你是誰?”
柳妄淵心想這話從你口中說出有點兒不要臉。
“本尊問你。”柳妄淵開門見山:“若有法子換回你哥哥謝舟,你換嗎?”
莊深正是爲救哥哥不擇手段的時候,聞言猛地點頭:“換!”
“若代價是天下蒼生呢?”柳妄淵又問。
莊深仍是點頭:“換!”
宿問清安靜看着莊深,萬萬年前神界覆滅的真相已經近在眼前。
問清仙尊給了莊深一條生路,但這點兒恩情跟謝舟比起來不值一提,若有人告訴莊深,先天靈根可以重生往復呢?
一點兒念想就可以呈現燎原之勢,之後其它靈根的修士覬覦先天靈根,莊深只要稍微一推波助瀾,貪念洪浪下的傾覆不過眨眼之間。
“啪!”柳妄淵等莊深說完,狠狠一耳光,對上青年倔強的眼神,他淡淡道:“算了,你本就是個不懂感恩冷暖的東西,這幻境能對我們的神魂造成傷害,對你就沒有嗎?本尊打爽了再說。”
然後莊深就被柳妄淵一巴掌扇到了牆上。
四周一切忽然開始不穩,宿問清站起身,“幻境要散了。”
噗——
是幻境碎裂的響動。
畢竟柳妄淵這一巴掌沒留情,是衝着打散莊深的神魂去的。
不過是眨眼的功夫,蘇和就看到籠罩住帝尊跟問清的白幕散去,莊深仰頭噴出一口血,他的算盤打在了自己身上。
真實世界中宿問清二人倏然睜開眼睛。
“你在等什麼?!”莊深含着血,厲聲咆哮。
天上的雷劫滾滾,但這天雷劈得十分擰巴,像是被什麼東西禁錮住,除了劈中一道在忘淵帝的金身法相上,其它的全部擋在宿問清他們的面前,形成一道雷電交織的屏障。
規則違背規則,這就很有意思了。
柳妄淵收回金身法相,臉色有些蒼白,他手執焚骸就要斬下,被宿問清攔住了。
“人已經跑了,罷了。”
莊深得天道庇佑,沒做好萬全的準備前,他們怎麼都抓不住。
“傷哪兒了?”宿問清說着就要探上柳妄淵的脈,卻被反手避開。
柳妄淵將焚骸召回識海,變幻出一枚丹藥服下:“沒事,不過是一道天雷罷了。”
“等等!”見蘇和等人要離開,尹聰驀然阻止,語氣絕望:“我爹呢?”
“奪舍完成。”蘇和嘆了口氣:“節哀。”
奪舍不僅僅是奪得身軀那麼簡單,神魂跟意識將會被全部抹去。
一行人打算先回岐麓山。
一路上忘淵帝都在噴莊深這個人。
受幻境提點,柳妄淵跟宿問清的記憶豁然開朗。
“後來一聽說先天靈根可以重生往復,那就跟瘋狗一樣,聯合六界修士逼上神殿,我總算想起來當時爲什麼那麼狼狽了,上一世我跟問清都乃半步飛升,但莊深這個不是人的東西,他憑借自身優勢跟天生的心神合一,謝舟一死他更是心無旁騖,取代了天道。”
蘇和了然:“這麼說,帝尊跟問清上一世是輸給了已經成爲天道的莊深。”
天道有脫離一個小世界的能力,柳妄淵跟宿問清聯手都不是對手,當時問清仙尊被煌煌天雷穿透胸膛,連帶着神魂識海頃刻間覆滅,淵帝眼看不敵,在先天靈根者合力打開的通道中,帶着神魂還未徹底散盡的問清仙尊離開。
之後有了俯瞰三界的岐麓山,淵帝拼盡全力將問清仙尊的一抹殘魂送入輪回,不斷滋養修復,自己則留下打開上界的鑰匙,重傷隕落,也陷入無止盡的輪回,就這麼過了萬萬年。
“萬萬年吶。”柳妄淵不顧蘇和等人在場,將宿問清一把攬入懷中,“你說輪回這麼多次,我們之前每一世是不是都相逢相愛?”
“酸了酸了。”風卿忍不住:“帝尊您少看話本子。”
柳妄淵扭頭瞪着他:“肺腑之言!”
宿問清淺笑,微風吹起他鬢角的發,顯得姿容靈動出塵,不再禁錮於冰冷神殿,他自由了。
“嗯,之前每一世都是。”宿問清接道。
風卿隨手摘下一團棉絮似的靈植,搓兩下往自己跟蘇和耳朵裏塞。
“沙沙沙……”
細小的動靜從一側的灌木中傳來,很容易跟風聲混在一起,忘淵帝“嘖”了一聲,“都跟了一路了,小東西膽子挺大。”
“仙君!”一團白毛子從其中飛出,直往宿問清懷裏撲。
蘇和震驚:“它膽子真的好大!”
忘淵帝倏然間神色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