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自三日前就陷入了一陣喧囂鼎沸中,封城城主大婚,聞訊而來的人實在不少,玲瓏塔夜夜亮着,將其上方的夜空晃得如同白晝,遠遠一瞧像是從神界掉落下來的奢侈寶器,加上那顆即將問世的血靈珠,圍觀者摩拳擦掌,想着能沾點兒靈珠上的氣運也算莫大的福澤。
此時日落西山,整個玲瓏塔籠罩在晚霞悽涼的光華中,如同垂暮古樹上的血色。
宿問清剛坐起身沒多久就被柳妄淵喂了藥,這次倒不是令人神智昏聵的,相反,喫完還逐漸清明起來。
“調理內息的,對身體無害。”柳妄淵開口,“你打坐一會兒,時間到了我喊你。”
忘淵帝從前可不會讓宿問清打坐調息,因爲多少會牽動體內靈力,如同幹枯廢井,你非要把剩下的一兩滴水活生生抽出來,但這次不同,短暫的刺痛過去,久違而熟悉的靈氣在丹田內匯聚,雖然只有薄薄的一層,但是對宿問清而言已經算極好的開端。
漸入佳境後宿問清一時間忽略了外界,所以並不知道柳妄淵是如何大剌剌地盯着他看。
整個封城忽的一靜,空中的鳥雀都不見了蹤影,隨着一道悠長的號角,日頭徹底隱於山後,夜色一點點吞噬而來,玲瓏塔在衆人的屏息凝神中從第一層蔓延而上,亮的晃眼。
十裏長街,送親隊伍整齊而嚴肅,城主娶妻,需要行過封城近千年的流程法度,才能迎來普天同慶,在此之前任何一點兒動靜都是褻瀆。
兩側凡人微微低頭祈禱着什麼,寬大宏偉的輦車四角墜着象徵鎮邪驅魔的白澤玉器,紅色的輕紗飛揚,跪坐於其中的人若隱若現,有膽大的偷偷覷一眼,立刻爲這種朦朧清雅的所風姿傾倒。
坐在中間的自然是洛微,他像是跋山涉水受盡苦楚的旅人,終於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珍寶,全然不顧那東西是不是搶來的。
柳妄淵淡淡瞥了他一眼,深深覺得不過如此。
“仙君。”柳妄淵輕車熟路地上前,攬住宿問清的腰,緊挨着的掌心相對,渡了一點兒靈氣過去,以防青年受驚行岔,一抹驚鴻從窗沿飛出,柳妄淵帶着宿問清轉瞬間到了玲瓏塔頂。
這裏每一層都有嚴密的守衛,血靈珠已經被置於八面雕花的木櫝中。
靈珠通體鮮紅,約莫雞蛋大小,期間有華光如雲霧般流轉。
宿問清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內丹,色澤如血,一般取自於妖修身上,過幾天十年一度的門派試煉將會在天嵐派開啓,祕境大門內精怪無數,所獵殺的數目以所得的內丹爲判斷標準,宿問清就是這麼過來的,再清楚不過。
而這顆內丹是誰的,不言而喻。
“死局。”宿問清淺淺嘆了口氣:“術士無能,只把這裏布置成靈氣匯聚之地,卻不知精怪內丹與正統道法互逆,受其影響,這裏反而會成爲極大的聚陰之所。”然後吸引來怨念無數,如此看來,封城的氣數斷絕就在今日。
“你不打算阻止?”柳妄淵又是一副沒骨頭的樣子,靠在一根柱子上,神色不明地看着宿問清。
白燕山是個庸人,能接替天嵐派掌門一職在柳妄淵看來就是狗屎運,偏宿問清還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很容易心軟,今夜若是血流成河,他能眼睜睜看着嗎?
出乎柳妄淵預料,宿問清輕輕搖頭:“文宴只有將他欠的還清了,封城才能恢復平靜。”
宿問清敢說,阿鯉跟這座城的因果已經到了最後需要交待的時候,今日若喪命一人,那麼這人在阿鯉一事上都曾推波助瀾過,絕不清白。
阿鯉如今滿腹怨氣,但他比一個人更有原則,那就是冤有頭債有主。
洛微隨着文宴登上玲瓏塔,忽然一陣妖風吹過,遠處的天際雷鳴不斷,這並非一個好兆頭,洛微臉上的笑意散去一些,不知爲何從那日宿真二人離開後他就一直心神不寧,但是……洛微掩於袖中的手深深捏緊,不可以在最後關頭出錯。
“別怕。”文宴輕聲安撫,嗓音溫潤寵溺,可神色卻不輕松,眼底隱隱藏着幾分焦急跟決絕。
他們在萬衆矚目中立於機關升降上,一點點登至玲瓏塔的最高處,這裏風景絕佳,世間萬物都變得渺小,洛微一點兒都不害怕,反而有些癲狂地勾了勾脣,他做到了,哪怕阿鯉真心對文宴如何?哪怕他就是文宴要找的人又如何?最後還不是一敗塗地,即將連具屍骨都保不住?
腳下的歡呼聲在頃刻間刺破雲霄,這些慶賀跟歡喜成爲了粉碎洛微心頭二十多年自卑跟膽怯的利器,他感覺心髒緊緊一縮,靈魂瞬間飄然起來,青年吸了口氣,隔着一層單薄的蓋頭露出充滿貪欲跟狠厲的視線,他伸出手,去抓那顆內丹。
術士說洛微被阿鯉下了蠱毒,需刨出他的內丹,在大婚當日靈氣鼎沸之際讓內丹接受人間的煙火氣息,然後讓洛微服下,方可解蠱。
文宴信了。
此起彼伏的歡呼中突兀地冒出幾聲尖叫,一開始衆人並未放在心上,然後尖叫從外圍蔓延進來,慘烈程度終於引起了衆人的注意。
滿月不知何時亮起,河水一次次憤怒地拍打着城牆,原本堅固的巨石開始詭異的出現裂縫,水痕帶着難掩的腥味湧來,隨着一個小口子破開,城牆肉眼可見的分崩離析,不管距離遠近,都被這股巨大的衝擊力淹沒。
大婚的喜慶蕩然無存,凡人在尖叫聲中逃命。
城武衛急忙護着文宴跟洛微下去,文宴腳下踉蹌,他忽然從洛微手中搶過那顆內丹,神色莫名兇狠,像是生怕被奪走,可升降機關一個劇烈的晃動,內丹不受控制地從他手中跌落,紅光自百米高空墜下,“噗通”一下砸進水裏。
文宴徒然瞪大眼睛,然後下一秒,他整個人怔住,仿佛得見鬼魅。
從水面上浮起一個腦袋,依舊精致溫和的長相,眉眼卻載滿了恨,阿鯉直勾勾盯着文宴,末了殘忍一笑,鑽進了水裏,殘破的魚尾一閃而過,清晰傳達出一個信息——他來討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