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問清一番吐納完,已經是七日後。
他微微側目看到柳妄淵正躺在牀上休息,不得不說半步飛升“返璞歸真”得實在徹底。
宿問清推門而出,驟然響起的動靜驚得府邸外的樹上落下來一個人,衣袂飛揚靈動飄渺,像是一抹即將消散的雲,但與之氣質截然不符的是站起身後靦腆羞澀的笑。
朗樾如今化形的時間越來越久。
“你睡在樹上?”宿問清驚訝。
朗樾笑着點點頭,比劃了兩下:焚骸教的。
宿問清有點兒無語,心頭又不免湧現兩分酸味,朗樾是他的本命劍,如今倒是很聽焚骸的話。
劍靈不同於人,他們彼此的認可幹脆利落,不摻雜任何利弊衡量,認準了就是認準了,就拿最近的說。
不久前瞭望首在魔界設宴,說是心情好,宴請一些親朋好友,實則一個目中無人的魔尊,怎麼就把魔界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部請來了?流水席喫了整整十八日才結束,瞭望首就沒有一日是清醒的,開始還矜持着,旁人起哄詢問就說湛方凌是“內人”,湛方凌都依他,對此帝尊深感理解,畢竟哄哄媳婦兒怎麼了?
後來喝上頭,本性暴露,再有人問起就說是自己道侶,可厲害了!半步飛升!
可見某人心不對口的厲害,表面憂心仲仲湛方凌境界大漲以後打不過,心裏卻有種與有榮焉的得瑟。
但也難爲魔尊了,神色漸漸從支棱變得半死不活,最後一日自罰三杯,轉頭進了府邸,說死不出來了,並且下了禁制,也不讓湛方凌進去。
但忘淵帝哪裏能允許這種事發生?當即一抬手撤了禁制,把湛方凌推了進去。
湛方凌扭頭看帝尊,滿目感激。
“湛方凌資質一流修爲不錯,認兒子也行,就是年齡會不會大了點兒?”帝尊憂心忡忡。
宿問清:“……”
就在這次酒宴上發生了一件大事,導致如今都被六界口口相傳。
當時是流水席的第五日,來了個不知從哪個角落出來的妖界少主,隔着人羣一眼相中了紅發囂張的焚骸。
焚骸有劍靈這事很多人都知道,但他化形後究竟什麼模樣見過的卻寥寥無幾,那妖界少主以爲是哪個宗門的青年才俊,好一番打聽,最後就問了岐麓山頭上。
帝尊新收的小徒弟?
太有可能了。
這少主有半身狐妖血脈,長相不用說,那叫個勾魂奪魄,雌雄難辨,乍一看動人,但看久了不免俗氣,當時他前前後後從焚骸面前走過不下十回,走得焚骸心想這“紅抹布”是不是有病?倒是忘淵帝看出了不同尋常,原本暈暈欲睡,忽然就不困了,拉着宿問清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嗑瓜子。
蘇和不明就裏,但清楚帝尊一般這樣都是有好戲看,也果斷加入其中。
妖界少主到底按耐不住,上前跟焚骸攀談起來。
焚骸被帝尊教育過:以人形立足多多少少學點兒人族的規矩,要有禮貌。
於是焚骸耐着性子解答這個少主蹦豆子似的各種疑問,少主無視焚骸越來越不耐煩的神色,覺得對方有問必答,有戲!
正當妖界少主臉色通紅,扭捏着身段打算傾訴衷腸的時候,朗樾來了。
焚骸頓時神採飛揚,一把推開妖界少主,上前擁住自己的親親寶貝。
焚骸是真疼朗樾,用帝尊的話來說他都有些望塵莫及,凡朗樾所求,必想盡辦法弄到,堂堂神劍,名震六界,爲了朗樾賣乖耍寶樣樣都會,一天跟個“癡漢”似的,但凡朗樾皺皺眉,焚骸都能難受好幾天,折騰的岐麓山生靈苦不堪言。
妖界少主當即沉下臉,盯着朗樾看了許久,不用說,越看越上火,朗樾到底是問清仙君的本命劍,脾性上略有不同,但骨性一樣,不笑時清冷淡雅,一笑時萬物回春。
絕非一般狐族妖媚之術所能比擬,要柳妄淵說,這少主魅惑人心的本事,都不如他家肥崽。
本來這事也該到此爲止了,就是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故事,忘淵帝心頭失望,覺得剛抓的瓜子浪費了。
誰知這少主非常不怕死,語氣譏諷地來了句:“我當是什麼?原來是個啞巴!”
他嗓門不小,四周靜了靜,朗樾眼底滑過詫異,也有片刻的不懂,他是個劍靈,心性極爲單純,確定沒見過這位少主,爲何罵他?
焚骸自然也聽見了,他轉過身,盯着這少主:“你說什麼?”
宿問清都來不及生氣,而是倒吸一口冷氣,焚骸一怒,今日這酒宴該是砸得稀爛,視線一轉,卻發現瞭望首跟湛方凌已經往回跑,打算撤離戰場。
懂事,心大。
宿問清:“……”
宿問清起身,打算先勸住焚骸,畢竟是瞭望首跟湛方凌合籍的好日子,至於那妖界少主他自會料理,朗樾化形不能言語是因爲護主,他作爲……
不等宿問清想好,一旁的柳妄淵站起身,“啪”一下摔了手中的瓜子,怒道:“這你都能忍?!”
那焚骸忍不了。
焚骸不系因果,他哄着朗樾變成本體回到宿問清的識海,自己則將那個妖界少主打得魂飛魄散。
問清仙君虛虛抬起一只手打算勸架,然而薄霧散去,那妖界少主已經屍骨無存。
宿問清:“……”
蘇和:“天哪……”
少主身邊隨行的衆妖自然不罷休,簡單,焚骸秉持着“斬草要除根”的念頭,一鍋端了。
早在朗樾化成劍體的時候就有人猜測到了他們的身份,這陣子焚骸又是業火焚燒的神劍,又是肆意張狂的青年,衆人怎麼都該明白他是誰。
焚骸將在場妖修屠戮幹淨,然後站在場中央沉聲道:“以後讓我聽到任何一個辱沒我家朗樾的字眼,我讓你們百世不入輪回!”
很帥氣,很囂張,如果沒有後半句的話。
“我乃忘淵帝尊的本命劍,有仇找他啊!”
因爲這句話焚骸回到岐麓山頂着一盆水跪了三天,最後還是朗樾求情才作罷。
此刻,宿問清抬手輕輕碰了下朗樾的額頭:“化作人身也該沉穩些。”
朗樾就是笑,帶着幾分憨態。
等到了中午,焚骸就帶着朗樾去後山捕魚撲蝴蝶。
柳妄淵睡醒了,翻了個身見自家道侶坐在一旁看書,這才順心,啞聲道:“兩個逆子呢?”
宿問清翻過一頁:“後山。”
柳妄淵起身,靜默片刻,接道:“剛才夢中悟出一藥方,現在就試試。”
宿問清望着他匆匆離開的身影:“做什麼用的?”
“給朗樾治嗓子!”
三個月下來,真讓帝尊煉出來一顆,正八品,正值傍晚,卻彩霞漫天,靈鸞飛舞,將天幕描繪成神圖。
柳妄淵直接讓朗樾服下,等了等,詢問:“能說話嗎?”
朗樾張了張嘴,又搖搖頭。
柳妄淵大失所望,喃喃轉身:“哪裏錯了?”
焚骸拉住朗樾的手,對上他略顯暗沉的眸子認真說:“沒關系,能不能說話都沒關系,我會一直陪着你。”
等四周沒人了,焚骸將朗樾往身前拉了拉,餘暉替他們勾勒出一個溫馨的輪廓,焚骸親吻着朗樾的額頭,虔誠又珍重,聲音在風中倏然散開:“我愛你。”
夜間焚骸跟朗樾就待在後山,劍靈除非重創否則無需休息,他們經常依偎在一起,看着池水中的銀魚,朗樾就聽焚骸講述曾經跟帝尊徵戰六界的趣事。
焚骸講得口幹舌燥,順手掬了捧水喝,在淅淅瀝瀝的水聲中,混合着一道幹澀、卻難掩清靈的嗓音:“焚骸……”
焚骸頓住,過了片刻,略顯僵硬地轉過頭,他就那麼注視着朗樾,眼底隱隱有火光迸現,忽的,焚骸一笑,“我都出現幻聽了寶貝,剛剛聽到你叫我的名字。”
朗樾抿了抿脣,淺笑,不怎麼熟練,但吐字清晰:“夫、君……”
焚骸:“……”
“???”
“!!!”
“寶貝!”焚骸撲上去,用力之大直接將朗樾撲倒,他眼疾手快墊了手掌在朗樾腦袋下,神色嚴肅又興奮:“你剛叫我了對不對?你叫我什麼?”
“焚骸……”朗樾這次嘴型清楚,他喉結微動,又吐出那兩個字:“夫君……”
焚骸是夫君,用六界衆生的話來說,道侶是修道一途中最親密的人,朗樾不知何時對焚骸有了這樣的定義,但他就是堅定地認爲:焚骸是夫君。
當夜,焚骸劍鳴響徹六界,業火衝上九重天。
忘淵帝剛一個夢剛做一半,被打斷驚醒的憤怒可想而知,他通常趁手的法器就是焚骸,這陣子沒什麼可拿的,就順了地上的一只鞋,沉着臉衝出來時蘇和等人已經在外面了,焚骸這不怕死的落地後還要跟蘇和等人一一握手,嘴裏念念有詞。
最後握到了帝尊跟前,動作流暢,握住後還狠狠晃了兩下,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謝謝爹,我媳婦兒會說話了!”
柳妄淵:“……”
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