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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問清跟柳妄淵落入了一處荒山中,四周了無人煙,只能聽到悠遠的鳥鳴。

“來,讓我看看。”柳妄淵抓住宿問清的手,搭上他的脈,害怕左丘夜在迷失神志的時候打入什麼禁術。

片刻後,柳妄淵緊蹙的眉舒展開,還好,只是些許神魂震蕩,體內靈氣亂竄沸騰。

兩人席地而坐,按理來說,妄淵帝只需要給仙君一點兒靈氣便可,但這人不,他跟八百年沒喫過肉似的,犬齒輕輕啃咬着宿問清的脖頸,強大的神魂跟對方的依偎在一起。

宿問清耳廓發紅,下巴擱在妄淵帝肩上,任由他的造作,清冷無雙的仙君能頃刻間被某人折騰得沒脾氣。

“你睡會兒。”柳妄淵輕撫着宿問清的發,“我給你找點兒喫的來。”

宿問清確實疲憊,他扯住柳妄淵的衣袖,想了想,“烤兔子吧。”

“沒問題。”

鸞車停在荒郊野地,面前插着焚骸,絕世罕見的神器,正在當宿問清的守護神。

宿問清睡在柔軟蓬松的帳子裏,身上蓋着那條熟悉的白毛毯。

山野間空氣清新,宿問清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正好日落時分,重山茂林的縫隙中,是一輪緩緩下沉的橘色圓日,骨節白皙的手挑起輕紗,一股肉香立刻往鼻尖鑽。

柳妄淵不止抓住了兔子,還抓住了一只靈鳥,收拾得幹幹淨淨,烤得焦香四溢。

“醒了?”柳妄淵撥了撥火,抬頭對上宿問清的視線,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眼底的笑意是何等繾綣。

宿問清應了一聲,沒動,他像是隔着什麼,只露出清俊絕豔的眉眼,期間什麼都沒有,又像是裝滿了無法宣諸於口的東西,非要妄淵帝形容,像是一個稚童,在偷偷觀察自己收藏的寶貝。

柳妄淵很願意當這個寶貝。

他像是讀懂了什麼,起身上前,在日光消失的最後一刻,天地驟然一暗,抱住了同時伸出手的宿問清。

哎呦,柳妄淵一時間舍不得放開,怎麼這麼乖呢?

兩人將肉分食完,柳妄淵還有正事,他得把湖心九曲的蓮子注入那顆七品丹藥中,好讓藥效不再兇猛,宿問清的身體能接受些。

柳妄淵煉藥很容易忘記時間,待他驟然醒來,已是夜色深沉,滿天星子閃爍,還有篝火燃燒的“嗶剝”聲,柳妄淵一扭頭,發現宿問清並不在鸞車上,而是距離自己一丈遠,玉白的指尖捏着刻刀,正在雕着什麼。

宿問清很認真,因爲是給帝尊的,嵌玉用的,屆時做一個墜子掛在腰側,想來也十分好看。

“這是什麼?”柳妄淵不知何時出現在宿問清身後,看上面的雕花精致復雜,一時間沒認出來。

宿問清被驚了一跳,指尖一滑,立刻就有血痕從食指一側滲出。

柳妄淵臉上的笑瞬間消失,他緊蹙着眉,抓過青年的手,沒怎麼猶豫就放在脣邊輕輕抿舐幹淨,末了懊惱道:“怪我,嚇到你了。”

“不嚴重啊……”宿問清喃喃,就這點小口子,他修爲元嬰,隨便動用點兒靈氣就能恢復,帝尊會不會太緊張了些?

柳妄淵的指尖在上面蹭了蹭,見一點印子都沒留,這才開心了,繼續問:“雕的那是花嗎?”

“嗯。”宿問清點頭:“藍籠花,帝尊的岐麓山上有很多。”

好像除了岐麓山,宿問清也沒在其它地方見過,就覺得很特別。

柳妄淵蹲在宿問清身側,眼神亮亮的,“給我的?”

“嗯。”宿問清應道:“屆時找一塊好玉,嵌上去贈於帝尊。”

“玉我這裏有。”爭搶着要禮物,可能也就忘淵帝能這般從容,他從納戒裏拿出各類白玉、血玉,靈山玉,湊齊彩虹色,盡數推到宿問清面前,“你挑一個。”

讓他選?宿問清認真擺弄,然後拿了一塊夜空藍的,此玉極爲養人,且顏色剔透毫無雜質,透着股貴氣,很襯帝尊。

柳妄淵見他選了這個色,頓時覺得這個顏色好看極了,全天下第一好看!

“對了。”宿問清取出一個乾坤袋,裏面是從祕境溶洞中拿出來的靈石,“帝尊不是要煉器嗎?這些應該夠了。”

“仙君……”柳妄淵痞笑着,眼神卻比月色還要溫柔兩分:“你對我會不會太好了些?”

宿問清眨眨眼,好嗎?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不遠處的焚骸:“……”

兩人就在這山野間待了三日。

第四日清晨,一只紙鶴從樹梢飛下,直奔宿問清而來,在紙鶴燒盡的瞬間,有一道聲音傳出,赫然是白燕山:“問清,速回門派!”

白燕山的語氣從未這般着急過,但時過境遷,宿問清的心性早已天翻地覆,如今他就一個元嬰修士,即便門派出了大事又能如何呢?

但人性二字,不僅難以估量,還很容易突破底線。

宿問清跟柳妄淵正午時分抵達天嵐派,大殿內坐滿了人,除了天嵐底下的一衆附屬門派,其它各界都有代表前來,一時間形形色色。

柳妄淵一進門就不由得蹙眉,氣氛不對。

“帝尊!”衆人譁啦啦站起來,趕忙一一打招呼。

“仙君。”

宿問清敏銳地發現執法長老臉色難看,像是強忍着什麼,對上他的視線,執法輕輕搖頭。

意思很明顯:不能答應。

答應什麼?宿問清困惑。

緊跟着就見虛空界大祭司陸星河站起身,衝宿問清二人解釋道:“帝尊跟仙君有所不知,擎天結界有碎裂的徵兆,這幾日碎片不停剝落,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徹底打開。”

宿問清眉眼一跳,擎天結界?這就很麻煩了。

擎天結界是斷開這片大陸跟異世界的唯一屏障,傳聞萬萬年前,擎天結界兩邊的世界其實同爲一體,但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這片領域靈氣稀薄,漸漸的就淪爲驅逐跟流放的地方,生活的全是大能眼中的“螻蟻”,然而螻蟻也有鴻鵠之志,總之一番廝殺過後,有大能祭出神魂,建立了擎天結界,使得一體分爲二,各自休養生息。

說白了,擎天結界就是一層保障,這片大陸的人是曾經的“流放者”跟“叛賊”,他們骨子裏對那頭的世界敬而遠之,如今結界碎裂,自然人心惶惶。

道理柳妄淵都懂,但他有一點不是很明白:“結界碎裂需要神魂修補,你們喊仙君回來做什麼?”

帝尊慢條斯理地說着話,可語氣一點點變得森冷。

滿廳死寂,無人應答。

宿問清只覺得心口熱血一下子涼透了。

柳妄淵還在輕聲催促:“說啊。”

最終還是妖後站了出來,一個極度美貌妖嬈的女子,年輕時也是名震六界的美人,她穿着華麗明豔,看顏色也該是某個神鳥一族,妖後瞥了柳妄淵一眼,輕輕抬高下巴,將自己修飾得無比尊貴,她的眼中充斥着憤怒跟忌憚,交錯糅雜,似要將那淺灰色的瞳孔撕碎。

柳妄淵所殺的兩個妖王,全是她的兒子,妖後爲何出現在這裏,深意不必再說。

“擎天結界就在天嵐派境內,也該由整個天嵐派守護,結界不易修補,需要化神後期大圓滿的神魂,放眼望去,能有這樣神魂的寥寥無幾。”妖後看向宿問清,嫵媚一笑:“問清仙君素來以天下蒼生爲己任,封印滅靈君都大難不死,我想天意便是如此,在這兒恭迎仙君呢。”

六界得知宿問清死不了,惋惜還是慶幸先不必說,正好擎天結界松動,在這個時候他們又想起那柄立於六界之上的戒尺,想到他化神後期無與倫比的神魂,像是不知道一旦祭出神魂,宿問清將魂飛魄散,再無來生。

柳妄淵懂了,這些人是把他的問清當作白燭,非要燒幹榨淨爲止。

“你們想要問清仙君的神魂去修補結界。”柳妄淵輕笑,“老妖王,本尊記得你也是化神後期大圓滿吧?雖然不如仙君純粹,但修補一個結界不成問題,你怎麼不上?”

老妖王早就在心裏罵娘了,他子嗣衆多,死了兩個兒子雖然心痛,但還是後繼有人,再者那二子囂張成性,多是妖後縱容嬌慣的結果,老妖王早跟發妻沒了感情,如今六界皆知帝尊疼惜仙君,她還敢說這種話,這是要拖着自己一起死啊!

老妖王急忙起身,“帝尊息怒!大家今日相聚天嵐派,就是爲了商討出一個結果,並非要仙君祭出神魂。”

但這是衆人心底不言而喻的最佳答案。

他們這陣子倒是大義凜然了,蒼生無數,問清仙君向來舍身取義,想必……想必也不差這一次的,六界將會無比感念他的恩情。

執法氣得胸口劇烈起伏,眼瞅着髒話就要噴湧。

但是更快的是焚骸。

當忘淵帝召出焚骸的那一刻,衆人全慌了:“帝尊!”

“那什麼。”柳妄淵看向老妖王,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本尊聽說你在外妻妾無數,個個都是絕色美人,只因家中這位過於跋扈,所以才不敢將那些美嬌娘接回妖界,本尊與你有緣,今日幫你一幫,這樣,本尊立刻把你這位妖後送往極樂世界,這樣你的愛妾跟兒子們就能光明正大伴你左右。”

老妖王都讓這話說懵了,雖然他煩妖後煩得不行,但妖後母族強大,是上古青鸞一族……

柳妄淵像是讀懂了老妖王的心思,繼續和和氣氣:“上古青鸞早就沒了,不過是佔取了一兩絲傳承的雜毛鳥罷了,你若是心有顧慮,本尊便將如今的青鸞一族一並滅了。”

老妖王:“……”

衆人瞠目結舌,像是不敢相信這話能從忘淵帝口中說出。

妖後感覺到了從柳妄淵身上迸發出的強大殺意,在對方一眼望來時靈魂都是一個哆嗦,她生生忍住擠壓到嗓子眼的尖叫,顫抖着手指着柳妄淵,嗓音不穩:“你莫要胡來!你已經殺了我兩個兒子,妖界震怒,青鸞一族乃上古神族,豈是你說滅就能滅的?!”

柳妄淵輕輕掀起眼皮,期間平靜無波,又像是壓着燎原怒火,淡淡道:“所以說,當年人.妖大戰,本尊就不該手下留情,屠戮幹淨倒也省事。”

已經極少有人記得,當年忘淵帝手持焚骸,是殺到了妖族最後的城池外。

話音剛落,焚骸倏然一動,業火在頃刻間吞噬衆人的視線,他們只聽到妖後撕心裂肺的慘叫,隨着業火散去,妖後顯出青鸞原型,被焚骸死死釘在大廳正上方“仁義德行”的牌匾之上,鮮血汩汩留下,如同無聲嘲諷。

“你們看。”柳妄淵的聲音跟催命符似的,“紅頭白尾,果然是一只雜毛鳥。”

後背抵上溫暖,是帝尊護着他,宿問清心頭的寒冰倏然裂開,有火焰從中燒出。

“別怕。”神魂中,響起柳妄淵低沉有力的嗓音。

本章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