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首臉上的黑紋從他脖頸裏蔓延而出,空氣中響起那位鬼獸精魄的聲音來,“我聽說他未至化神的時候就可以越境殺人,每逢大難便開啓無上機遇,佔據天才地寶無數,你知道最恐怖的是什麼嗎?”
瞭望首看焚骸鋒銳,翻轉間像是一個絞肉法器,荒山伸出去的一只手臂頓時白骨森森,一時間說話都哆嗦:“什麼?”
“柳妄淵此人還刻苦。”鬼獸精魄繼續:“我跟着他的那段時間,見他煉丹煉器數年不動,除非煉出自己想要的東西來,琉璃火傷到手掌也不以爲然,洞窟中漫長的枯燥對他來說反而成了一種安靜的享受,他跟我見到的所有急於求成,想要問鼎巔峯的修道之人都不一樣,那時我便知道,不用多久,他就可位臨合道。”
然後沉睡三十年,功德圓滿,真就合道了。
瞭望首難得沉默,還有點兒羞愧……
他倒是一直插科打諢來着,因爲血統純正,很多東西境界到了就自然開啓,沒那麼麻煩。
忘淵帝之強悍,讓六界修道者都快忘了,人修才是最難得道升天的那類。
這個功夫荒山的狂暴也到點了,只見黑霧散去,他衣衫襤褸踉踉蹌蹌,低垂着頭好像那是什麼千斤重的東西,差點兒抬不起來,他嘴邊一直滴滴答答流着血,好半晌才看向忘淵帝,眼中有難以置信,也有忌憚畏懼。
忘淵帝的處世之道有時候粗暴直接:強者爲尊的世界,不服就給你打到服爲止。
“嗯?”忘淵帝忽的輕輕蹙眉,緊跟着出現在荒山面前。
荒山已經無力抵抗,就算忘淵帝此刻要他灰飛煙滅,也是阻攔不住。
自然不會,當衆弄死魔界魔尊,事後不好交代,忘淵帝盯着荒山的眉心看了片刻,然後伸出手。
“帝尊……”史千秋上前兩步,那句“不可”還卡在喉嚨裏,就見忘淵帝從荒山的神魂中抓出來一樣東西。
“啊!”發出尖銳叫聲的竟然是草霜。
蘇和面露不解。
忘淵帝手中的是一朵花,綠莖白花,瞧着跟路邊的野花沒什麼區別,只是中間的花蕊竟然像個活蟲一般來回扭動!似乎缺乏養料,花蕊片刻後不動了,整朵花漸漸碎裂開,化作細粉消失不見。
荒山覺得蒙在神魂某處的霧氣散開,靈臺一下子清明起來,他神色愣愣,實難相信這東西竟然是從自己神魂中出來的。
他下意識看向忘淵帝。
“想知道?”忘淵帝挑眉。
荒山略顯木訥地點點頭。
“去問問你夫人。”忘淵帝輕笑,滿意看着草霜臉色煞白,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
“堂堂魔尊,被人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制服,你丟不丟人?”忘淵帝嗤笑一聲,然後慢悠悠說道:“此花名爲攝情花,準確來講是一種咒術,施咒者一旦得逞,那麼被施咒者就會對他從一而終,死生不離,是一些被愛恨蒙蔽雙眼的妖族,拿來攝住情郎的利器。”
荒山徒然瞪大眼睛,像是極難接受般,踉蹌後退。
草霜將臉埋進膝蓋中,只能發出嗚咽不止的哭聲。
攝情花的效果撤去,一些壓抑的情愫自然在心頭清晰起來,荒山跟夢遊的一般,視線一轉,就落在了蘇和身上,像是有千言萬語難以言說,“我……”
昭秦有些接受無能,這人拋棄師父,是因爲這朵花?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忘淵帝冷冷嘲弄,瞬間將荒山心頭山呼海嘯一般的悔恨交織給轟了回去。
荒山這才剛醞釀出,像是給自己的薄情寡義找到了一個最佳借口,甚至一時間想入非非,覺得只要解釋清楚,就能跟蘇和再續前緣,誰知被忘淵帝一盆水潑涼。
“攝情花乃妖族不入流的一類咒術,這兔妖修爲低微,也找不出多好的東西來。”忘淵帝說道。
“此花若是遇到意志堅定者,一點兒效果都沒有。”清冷悅耳的嗓音,忘淵帝猛地轉身,見宿問清一襲白衣自不遠處走來。
宿問清輕輕瞥了帝尊一眼,然後看着荒山繼續道:“若你當初沒有兩者都想要,或者生出娶草霜回魔界的念頭,這花奈何不了你,荒山,是你心花不夠專一,才叫區區一只兔妖得逞。”
荒山臉色僵死,幾千年來從來沒人將這個說破,但問清仙君不講究那些虛的,直接當頭棒喝。
昭秦松了口氣,他就說嘛,一看這個荒山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別多生枝節又來糾纏自己師父!
“兔妖……”草霜抬起頭來,已是滿臉淚痕,他的目光沒什麼實際的着落點,像是回憶着,“是啊,哪怕我成爲了尊上的妻,你們這些六界大能對我的稱呼也只是‘兔妖’,可我有什麼錯呢?我剛化形就遇到尊上,是他先說喜歡我的……我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幸福,我有什麼錯?”
忘淵帝不自覺離荒山遠了點兒,哦,攝情花還沒種上你就先說“喜歡”了?那這種不種的也沒什麼區別啊。
“是你心高氣傲。”草霜忽的看向蘇和,“若你願意與我共侍……”
“我不願意。”蘇和冷聲打斷,一字一句:“我乃蘇和仙尊!位臨合道,本座可爲天下蒼生肝腦塗地,唯獨不願意做這件事!”
蘇和眼底的厭惡最終化作漠然,“本座行事不需你們懂,如此你們道侶二人也別來找本座麻煩,本座在此祝你們長長久久。”
宿問清看向草霜,微微搖頭,“秉性劣質,倒是跟荒山般配。”
“鎖死吧,不行我去陸星河那裏求個籤回來。”瞭望首忍不住開口:“丟魔族的臉。”
魔族素來對“三妻四妾”的風俗很是不齒,續弦再娶都要被戳脊梁骨的,荒山倒好,丟臉丟到六界來了!
緊跟着,忘淵帝跟宿問清同時朝這邊看來,瞭望首一個心抖,直接從樹上摔下。
“誰?!”史千秋喝道。
“我我我。”瞭望首起來後趕緊整理好衣襟,並未注意到頭上多了一片葉子,他這麼大剌剌地走出來,襯得莫名詭異。
偏這人性子單純,就要此地無銀一下,“我沒偷聽啊。”
衆人:“……”
忘淵帝湊到宿問清身邊,去握他的手,卻被推開了。
帝尊:“?”
“平時也就算了,如今跟誰學的?還布下結界,做什麼壞事了不讓我知道?”宿問清嗓音淡淡。
忘淵帝頓時強勢不起來了,他有點兒心虛,低聲道:“不是想讓你多睡會兒嗎?”
道侶之間親親抱抱不是很正常?他又不是耍流氓。
宿問清:“……”哎。
瞭望首走到荒山跟前,剛開了一句“你他娘……”就見荒山“砰”一聲倒下了,不知是打擊太大還是受傷太重,總之十分狼狽。
幾個荒山的魔族侍衛自一片黑霧中走出,生怕瞭望首趁人病要人命,給他們魔尊宰了,“尊上,我們須得……”
“滾滾滾。”瞭望首不耐煩地擺擺手,之前荒山還有值得他出手的地方,結果這麼個尿.性,委實不配成爲對手。
“師父……”昭秦小心翼翼打量着蘇和的臉色:“你還好吧?”
“好。”蘇和勾脣淺笑,像是有什麼長久的執念隨着這一笑跟着化作烏有。
他鑽牛角尖的那陣子曾經設想過,是不是草霜用了什麼手段,總之就是想證明自己沒那麼差,如今的確證明了,是荒山生性如此,與他無關。
荒山一走,這場鬧劇就落下帷幕,帝尊道法無邊,引得無數修真人士恨不能現在就回到洞窟府邸,好好修煉幾百年!
“帝尊。”史千秋上前,口吻擔憂:“顧潭那孩子呢?怎麼沒瞧見?”
這不是真身上陣分身就被我裝進法器了嗎?忘淵帝心裏這麼想,嘴上卻坦蕩道:“被我們慣壞了,因爲被荒山砸了法器心裏難過,這陣子應該回到岐麓山,躲在自己房間裏哭呢,掌門不必擔心,安撫幾句就行了。”
“這樣……”史千秋應道,但心裏又覺得顧潭不像是會哭鼻子的人。
忘淵帝打魔尊荒山這一仗打得漂亮,當初撕裂擎天結界時大家勉強合作了一下,等劃分地域的時候立刻翻臉,這邊的人修對魔修妖修的總是不太喜歡,荒山囂張多年,帝尊拳拳到肉,算是爲他們出了一口常年壓抑的惡氣!
於是晚上史千秋又設宴款待,宿問清跟他說了第二日回岐麓山的事,見帝尊很喜歡那青梅佳釀,史千秋一邊答應一邊讓人多裝了點兒,讓他們帶回去。
酒宴結束,忘淵帝醉意微醺,人雖然清醒着,但是一看到自家問清就腳下發飄。
短短半炷香的路程,他們愣是沒走到。
“帝尊……”宿問清呼吸急促,低聲喚了一句。
“我在。”柳妄淵埋首於他的頸側,先天靈根的本源氣息比佳釀還要醉人,月色透過樹梢落下。
“問清,我發現後山有片桃花林,夜間花葉爲伴定然極美,我們過去吧。”
“你就是仗着我……”宿問清眼尾發紅,抓住帝尊肩膀的手松開,算是妥協了。
你就是仗着我縱容你。
柳妄淵低低笑出聲,他的手牽住仙君的手,然後順縫而入,牢牢緊扣。
“不管是攝情花還是什麼其它東西。”忘淵帝在月色跟花瓣交織的夜風中,說着最動人的情話,“我都不會背叛我的問清。”
宿問清一時情動,只覺得夜色美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