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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相見

宿問清向前一步,正好扶住腳下踉蹌的危笙。

危笙淡青色的法袍下面全是深色的血跡,間或不斷的骨肉剝離聲響起,青瑤應該是徹底被心魔操控了,一刻沒停下來過。

危笙盯着那片血跡,喃喃:“髒了。”

宿問清二話不說捏訣給他清理幹淨。

看青瑤的樣子已經不能再廢了,算是大仇得報吧……但危笙心中並無多少歡愉,仍是酸澀難當,青瑤廢了如何,死了又如何?他被生剝是真,跟澤喻分開這麼久也是真,這些空洞絕望單是青瑤的一條命根本填不上。

“事已至此,困擾無意。”忘淵帝沉聲開口,若是生祭青瑤能夠回溯時光倒也可以,可惜普天之下根本無此術法,危笙沉浸其中不是一件好事,而對於一個人來說最大的懲罰不是恨着他,而是遺忘他。

危笙眼眶發紅,只覺胸腔內沉痾積攢,到了不得不揮刀斬斷的時候,他並不像問清說的那樣心胸寬廣,到底是恨着的,可如今這些恨讓他厭惡,跟青瑤扯上哪怕一絲一毫的關系,都讓他無比厭惡。

“從今往後。”危笙扭頭,冷冷地看着那個跪在地上、一刀一刀刮着自己的血人:“我不想見到你。“

此言一出,危笙頓覺肩上一輕,雙目清明,山河共顯。

“走吧。”危笙輕聲。

碧蒙閣少主合籍大禮,六界皆知,但在這日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奇事,其派長老青瑤忽然發癲發狂,衝到大殿時已經是一個血人,形狀極其恐怖,嚇得一衆賓客退離八尺遠,鮮血流了一地,顏色比殿上掛着的紅綢還要刺目,章鷺雲阻攔不住,正欲出手就見青瑤仰天大笑,大聲念了一句:“我欲焚燒,萬死難辭,萬死難辭啊!”

言罷體內金丹爆裂,整個人當即血肉橫飛,黏在石柱跟門板上,可謂慘烈至極。

當時忘淵帝等人就在不遠處看着,青瑤心魔過盛,神魂俱滅,斷生機,無來世。

這邊滅靈君坐在岐麓山竹林中,黑發高束腦後,眉眼一片平和,有光從縫隙漏進來,照在他臉上,顯得十分漂亮。

滅靈君正在雕刻一根竹笛,碎屑順着他轉刀時的力道手法簌簌跌落在膝蓋上,危笙喜歡玉瓊花,他就在上面精心點綴了一大片,笛身光滑窄小,一個不慎就是礙眼的劃痕,但滅靈君愣是一點兒錯都沒出,他想好了,哪怕還要再等千年,只要危笙能醒來,就是此生最大的期盼。

蘇和從竹林外走過,他最近恢復不錯,當然主要原因可能在於跟着的“尾巴”從一個變成了兩個,風卿像是沒事人一樣,一天到晚就盯着他喝藥修養。

這陣子風卿也跟着。

蘇和忍不住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他:“你不用修煉嗎?”

“劍道在心,時刻都是修煉。”風卿回答。

蘇和忍了又忍,到底沒忍住:“風卿,你知不知道,劍道一門,最要遠離的就是感情?修的是無情道。”

風卿抱劍挑眉:“誰說的?那都是世人的誤解,人在劍在,與情無關,帝尊不是催得緊嗎?咱們快點兒吧。”

說着憑空拿出一件通體雪白的大氅,抖開蓋在蘇和身上,“風大,你仔細點兒。”

蘇和被推着走,想說什麼也說不出來,他不是個笨嘴拙舌的人,但風卿表現得太直白了,直白到他性子迂回,根本招架不住。

“哎?師父?”昭秦剛跟着沈江練完劍,看到樹影憧憧中閃過熟悉的身影,正欲上前,就被一股大力推開,這氣息……那個死劍修!!!

等昭秦再衝上前,哪裏還有人哦。

……

“仙君,你說我這樣可以嗎?”危笙已經收拾過一番了,玉面長身,翩翩風流小公子,但他本人很沒底氣,總是胡思亂想,澤喻還喜不喜歡這樣的他啊?

要帝尊說,閒得慌。

忘淵帝此刻不僅要被危笙膈應,還要捏訣施法,耕地種花,是的,流螢花海早就沒了,這片土地不復曾經的生機,被一片荒蕪取代,但帝尊什麼人?納戒裏囊括六界,什麼寶貝沒有?真就讓他找到了流螢花的種子,但有種子沒用,得種,帝尊道法無邊,這種活計自然是做得了的。

但能做跟做的憋屈是兩碼事。

好在蘇和跟風卿很快就到了。

忘淵帝直起身子,嫌熱,又把法袍脫下來綁在腰間,衝着蘇和喊道:“我竟不知你什麼時候竟然害上了體寒的毛病,靈狐大氅,仙尊好大的手筆。”

蘇和恨不能拿起大氅一角擋住臉,不得不說帝尊這抓重點的本事絕了!

經他一提醒,宿問清跟危笙的眼神同時幽深起來,蘇和耳根通紅,風卿倒是不動如山。

跟忘淵帝的厚臉皮不同,風卿從某種程度來說可能不具備“臉皮”這種東西,絕非貶義說法,而是實事求是,他本人從頭到腳就跟他的劍一樣,直白、凜冽,絕不彎彎繞,自然也缺乏一些基礎的榮辱感知,對風卿來說想做便做了,不管事俗如何。

“別愣着了。”忘淵帝指了指身側:“跟我一起種花。”

風卿搖了搖頭。

他可能是唯一一個拒絕了帝尊不怕被打的,打就打,打不過就躺唄。

忘淵帝不動手,他喜歡捏人短處,當即冷笑一聲:“不想學了是吧?”

風卿神色一凜,當即解下佩劍交給蘇和仙尊,然後上前幫忙。

蘇和愣愣的,他平時說話風卿願意聽的就聽,不願意聽的全然無視,帝尊是怎麼辦到的?還有學?學什麼?

期間奧祕帝尊自然不會告訴蘇和,學什麼?自然是學如何不動聲色、春風化雨,自然而然地寵愛道侶啊!

風卿高瞻遠矚,已經把未來的蘇和仙尊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一片荒地,匯聚了數一數二的大能,不幹別的,種花的種花,看風景的看風景。

宿問清被風吹得舒服,眯了眯眼,“帝尊跟風卿可以,我已經聞到流螢花香了。”

“唔。”蘇和應道,他早就過了年少動情,肆意瀟灑的年紀,但看着神色生動的危笙,仍舊會覺得心中有一部分沒有死透。

帝尊跟風卿一直種到日落時分,不僅撒種子,還要注入靈力讓它即刻生長,這東西晚上開花,映襯着月色,能漫出鋪天蓋地的十裏螢光來。

帝尊覺得種花費腰,種完從納戒中拿出一瓶補氣的丹藥,當糖豆喫,嚼了兩顆後遞給風卿一些。

風卿通曉藥理,一聞味道就知道這藥是做什麼的,看帝尊的眼神都不對了,“我不需要。”

忘淵帝:“……”我用焚骸抽你信不信?

滅靈君靠着翠竹小憩,琢磨着笛子下面的玉瓊花應該怎麼雕刻,就在這時忽的心神一震,像是三魂七魄都被蕩出了體外,期間倏然湧來的熟悉溫熱讓他怔愣許久,直到落日最後一絲餘暉散盡,滅靈君才如夢初醒,他往臉上摸了摸,摸到了一手的溼潤。

滅靈君猛地起身,因爲過於急促差點兒摔倒,心跳越來越快,他紅着眼眶使勁兒按住胸口,剛剛有危笙的感召,那是他們剛剛結爲道侶時種在對方心口的紅繩,只要危笙稍微一扯,他就能知道。

從前危笙樂此不疲玩這個,一旦想澤喻了,不管對方在做什麼,就扯扯紅繩,等澤喻趕到,再懶洋洋地開口:“你怎麼才來呀……”

“不……”滅靈君無意識流着淚,他可以一直忍受等待,但是別讓他忽然看到希望,再歸於沉寂就真的太殘忍了。

好在紅繩又動了,他甚至聽到了溫和的嗓音,輕輕喚道:“澤喻……”

滅靈君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衝出了岐麓山。

滅靈君的意識陷入一片混沌,他只是本能的,瘋了一樣朝某個地方衝去,哪怕只能看到危笙的一抹殘影,滅靈君心想,然後讓我立刻去死都行。

時辰一到,流螢花搖曳盛開,星辰一般的光點隨着細風起伏飄散,像是簇成的柔軟海浪。

危笙獨自一人立於天地間,安靜等待。

實則慌得不行。

他剛認識澤喻那陣就敢騎在對方頭上,討打挨罵一點兒不慫,此刻倒是久別勝新婚。

“砰——”

滅靈君幾乎是砸向這裏。

他徒然瞪大眼睛,流螢花海竟然又開了。

而站在花海中間的那個人……滅靈君怔愣良久,忽然流着淚笑了。

即刻去死,也死而無憾了。

“危、危笙……”倉惶小心的聲音,夾雜着積攢了千年的疲憊與委屈,他終於找到了家。

危笙心神一顫,眼前瞬間就起了霧,他轉身過,看向澤喻,笑着輕咳一聲,嗓音不穩:“這位小仙君,我見你儀表不凡,風神俊朗,可願意跟我結爲道侶呀?”

這句話是危笙剛認識澤喻,用來調戲對方時說過的。

當時澤喻先是愕然,然後臉漲得通紅,堪堪憋出四個字:“成何體統!”

而此刻滅靈君流淚不止,哽咽道:“好啊,我跟你結爲道侶。”

所以你別走,行不行?

危笙張開雙臂,小幅度偏了偏頭,像是在哄孩子:“澤喻,是我,我回來了。”

流螢花粉撲向夜色,他們抱了個滿懷。

本章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