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能夠稱之爲生命的存在,都應該有着欲望。欲望的表現形式不定,隨着唯一的時間推移,每一個瞬間都會產生微妙的變化。
傳說最早在第一月亮歷之前,就有學者將靈魂從人類的軀體上剝離,創造出的是一個只包含了記憶與氣魄的肉體。
肉體雖然還能進行簡單的行動,但卻毫無目的性,與行屍沒有太大的不同。
雖然這個實驗過程十分簡陋,不具備充分的合理性,實驗的過程受到了幾乎當時所有人類種族的批判。
但那時便有學者提出了欲望之源,起始於靈魂的說法。
這個說法最終發展爲學說,戰勝了欲望起源於後天記憶的學說,成爲主流。
“其中的佐證之一,便是源流儀術的存在。”
阿米戴爾言語不停,就像是在向百王之戰時期的古人科普世界觀,而事實上,在他心中,他也確實是在這麼做。
奧默裏克皺眉道:“雖然是有什麼說什麼?但也沒必要從八座神創世開始說起……”
法贊見狀不對,連忙衝阿米戴爾提醒道:“快快快,快給我進正題。”
阿米戴爾看一眼奧默裏克,低下頭語氣幽幽道:"真是的,我爲了向一千年前的同胞傳播智慧可是做了好久的功課,白天也不睡只有晚上睡。"
隨後抬頭看一眼法贊,“不過確實,這時候的同胞看起來都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你他媽!”
現在看來,這個時候的阿米戴爾毫無疑問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一類人。
琺羅娜打斷法贊,問道:“阿米會出現在這裏,就是因爲源流儀術的原因嗎?”
“額!是的……”阿米戴爾一驚,隨即臉頰一紅,“怎麼突然如此親近,雖然我平日裏就很受人歡迎,但如此突然還是不習慣。不過抱歉啊,我已經是有家事的男人了,其實已經連孩子都有了。欸嘿嘿。”
就連琺羅娜也有些接受不了阿米戴爾過分的幽默了。
法贊告訴她,阿米戴爾是奧默裏克已逝的父親。兩人的五官確實有着相似的細節,除此之外,兩人便沒有一絲一毫相像的地方。
琺羅娜看向奧默裏克,短短的相處,琺羅娜還是能夠察覺到。如果不算上剛才奧默裏克對阿米的拳打腳踢,奧默裏克是個至少表面上冷靜內斂的人。還是說,隱藏在那副冷靜之下的,也是阿米戴爾這副過分的幽默感。
“呵。”琺羅娜把兩者聯系在一起,想到這裏不禁輕笑一聲。
阿米戴爾隨後講了一連串的瓦爾斯德笑話,幾乎都是一些時政笑話,一些還牽扯到了卡爾薩斯聖人。
“騎士、公主、法師、狗。該你了!”阿米戴爾衝法贊道。
這是一個填人名的遊戲,將自己所知的大人物往一個個屬性裏面填,算是瓦爾斯德的傳統遊戲。
“啊、啊!阿德爾聖人、密涅瓦公主、卡爾薩斯聖人、然後……然後……”法贊不假思索道:“達鋼!”
阿米戴爾看一眼法贊,法贊同樣看一眼阿米戴爾,兩人相視一笑,“欸嘿嘿……”
盡是一些大逆不道的笑話,可法贊倒是笑得最開心,一邊笑還一邊扇自己的臉。
奧默裏克看着法贊笑,自己也不禁笑出聲。
琺羅娜被這氣氛帶動,便也跟着傻笑。
不對勁,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會覺得和一千年前的古人講述一千年後的時政笑話會有很意思。
一直到第一太陽將熄,衆人才發覺時間被揮霍了,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我們剛才說到哪來着?”阿米戴爾問起。
“源流儀術。”
“哦……”阿米戴爾的表情稍稍變得嚴肅一些,認真說,“或許說出來三位不相信,不如說不相信才是理所當然地反應……其實……咳咳、我是千年之後的人類,準確來說是瓦爾斯德新歷985年的精靈種。”
“哦。”三人輕描淡寫地回應一聲。
這回應極盡敷衍,毫無感情可言。
令醞釀許久的阿米戴爾遭受重創,他珍貴且嚴肅的感情流露就像是被人丟進了垃圾堆。
“哦!?”阿米戴爾激動地跳起來,手舞足蹈,“哦?!你們不應該,不應該更加……”
說到一半,阿米戴爾如同泄氣的皮球,癱軟地倒下,掩面假哭,“啊……出師不利啊……”
“不如達鋼聖人的笑話有趣。”法贊如此評價。
阿米戴爾重振精神,再次坐正,“原來百王之戰時期的人類對新鮮事物的接受能力是如此的強大,要記下來。”
阿米戴爾看一圈三人,搖搖頭,“不過第一次進入這裏,總還是想留下些什麼東西的。三位不知道能否作爲我的聽衆,聽我講些喪氣話……其、其實我在大學期間替導師做過代課,講述長篇大論還算是有些經驗,不會很無趣的。”
法贊和琺羅娜算是被阿米戴爾牢牢吸引,隨即點頭,奧默裏克也在之後,緩慢地做出點頭的動作。
“感謝。”阿米戴爾向三人點頭致意,“我啊,出身優渥,從小能夠在無謂的事物上浪費時間,這我是有自覺的。因此結識了許多友人,但真正能夠稱得上摯友的人,也只有一個。並且我天生聰明,運氣超人,相貌同樣出衆,我還是大家族的長子,早晚會成爲人上之人。我和其他凡人是不一樣的……精靈種的兩位應該能夠體會吧,我們是如何精神極端的種族,一般思考到這一步,之後就該自盡了。”
“有點嚇人……”琺羅娜被這突如其來的說法嚇了一跳。
奧默裏克和法贊贊同地點頭,雖然兩人的精神一直以來大概還算穩定。
但身處精靈種的社會,就很難不聽到五花八門的自盡軼聞。
精靈種是沒有目的,就很難活下去的人類種族。
“但是我活下來了。”阿米戴爾的眼神變得尖銳,甚至能夠算是兇狠,“我的摯友是卡爾薩斯聖人身邊的紅人,他偶爾給我講述些卡爾薩斯聖人閒暇時口述的歷史……都是些有趣的故事,都是些在《瓦爾斯德千年》中沒有的東西。你們能夠明白嗎?我擁有了大部分人沒有的知識和智慧,不是簡簡單單的家族繼承權,而是更加珍貴和稀少的東西。雖然這樣直說很失禮,但我再一次地和凡人拉開了智慧上差距。我要靠着在智慧上的自視甚高,活下去。”
話說到這裏,着實有些壓抑了。
阿米戴爾攤手笑道:“哈哈哈,其實過程並沒有多麼悲慘。看,我成爲了一個永遠快樂,永遠安心的家夥。”
“那你到底……”奧默裏克低頭,不再注視艾米戴爾,“到底爲什麼會絕望。”
阿米戴爾好似並沒有聽見奧默裏克的呢喃,繼續說:“在這一過程中,我的靈魂定型,我的欲望融入進了我的靈魂,我的源流儀術也得以完成。源流儀術是將自己定型的靈魂當作道具使用的儀術,因此,某種意義上,源流儀術便是內心的投影,是實現願望的偉大法術啊。”
阿米戴爾激動地站起來,“看啊,這周圍的一切,都是我偉大儀術的創造物。將一處古老的博物館作爲場地,裏面的古物寄宿着古老的氣魄與記憶。我超人的運氣支撐這匪夷所思儀術的發動。我真摯的自省催動靈魂的釋放。最後,我獻上我心髒十三分之一的質量。果不其然,我的靈魂跨越了時間,我回到了百王之戰。可惜我剛落地就遇見了一位十分不友好的同胞,長槍給我捅了對穿。之後,我就在這裏遇見各位了。”
十分不友好的同胞,指的大概就是多比利爾了。
大概也能夠想象一臉自來熟的阿米戴爾,遇見多比利爾的慘狀了。
“你死了嗎?……”奧默裏克詢問。
“當然是死了!”阿米戴爾露出一副健康的笑容,解開長袍,掀開自己的上衣,不過其上並沒有任何的傷痕,“源流儀術的細節是不可控的,或許是因爲我本就想要到死都繼續我的事業吧,儀術似乎被設定爲靈魂判斷一次死亡才會解除。不過也僅僅是靈魂所判斷的而已,進入短暫的假死之後,靈魂回到肉體,大概還是能夠復活的。”
“死而復生啊……真是過分的力量啊。”琺羅娜湊近阿米戴爾,觸摸他那半透明的軀體。
雖說是半透明的軀體,卻事實上擁有着真實的觸感。這樣的感覺,真是奇妙。
阿米戴爾笑道:“並不是那麼偉大的力量,說到底還是在過去的記憶裏胡鬧。如果真有死而復生的力量,想必世界上早已沒有所謂歷史的概念了。人類恐怕也會因此瘋狂且糜爛。”
“那我們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奧默裏克問道。
奧默裏克環顧一圈周圍,這裏是天上的月亮,雙眼一瞥便能見到羅迪尼亞大陸。
“這我也摸不着頭腦。”阿米戴爾並無保留,“按理來說,任何古物都不應該與月亮扯上關系才對,不過,管他呢。這裏不是很美嗎?儀術的延續終究是有終點的,也許幾年之後才會結束,也許就在下一秒。這裏的美景不值得我們此時此刻品味其間嗎?”
阿米戴爾話說完,四人腳下的地面便傳來巨大的震感,仿佛整個星球正在開裂。
琺羅娜都被這一異變嚇得不輕,稍微湊近一邊的法贊。
法贊則調整自己的姿態,不讓自己身體搖晃。
“哈哈哈哈。”阿米戴爾因震動失去平衡,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隨即爽朗地大笑道:“看吧,果然,儀術還是結束了。說什麼來什麼,我回到瓦爾斯德就替法丹倫佔卜,也許就能佔卜出他什麼時候能夠找到另一半,他明明也是個優秀的男人。”
“是啊。”奧默裏克緩慢地以手觸地,坐在月亮地土地上,“你這樣就滿足了嗎?明明消耗了自己的靈魂,就只是和我們三個閒聊了一下午。”
阿米戴爾收回笑容,悵然若失般點點頭,“第一次啊,有這樣的結果已經很令人滿意了。小哥,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的名字是?”
“奧默裏克。”奧默裏克回答地斬釘截鐵。
“嗯?……哈哈,真是湊巧,與我的兒子同名啊。”隨即阿米戴爾連連擺手道:“啊,啊我並非是要佔小哥你的便宜。”
結合奧默裏克之前的表現,阿米戴爾說不害怕是騙人的。
“你。”奧默裏克感到有什麼東西如鯁在喉,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你!”
“嗯?”
震動越發激烈,甚至好似能夠聽見,自月亮深處傳來的古怪低吼。
見證一顆星球的破裂或許是一件浪漫的事,但身處其上,感受就全然不同了。
巨大的裂縫在四人的腳下生出,將四人吞沒,四人墜入千萬裏矩的深淵。
就這樣一直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