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小院裏，飄出陣陣飯香，饞得門外護衛的兵士們不自覺咽了咽口水。
易行舟坐在石桌前，安靜的喫着飯。
桌上只有兩盤菜，紅燒肉，酸辣白菜。
易行舟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做這兩道菜，印象裏他和紅鸞第一次一起喫飯，似乎做的就是這兩道菜。
是因爲懷念嗎？
他不知道。
“咚咚咚。”院門被敲響。
“公子，我來啦。”錢猴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進來吧。”易行舟應了一聲。
院門打開，錢猴推着小板車走了進來，板車上裝着十壇酒，竟還有一張太師椅。
“好香啊公子，您做的飯還是像以前一樣饞人的緊。”
“剛才我看您的手好像受傷了，坐普通的椅子手不好放，就給您弄了一張太師椅，您坐的能舒服些。”
錢猴一邊說着，一邊將板車上的酒和太師椅搬了下來。
“有心了。”易行舟指了指竈臺，提議道：“你還沒喫的話，可以一起喫，鍋裏還有飯。”
“多謝公子。”錢猴咧嘴笑了笑，快步走向竈臺盛飯。
隨着錢猴落座喫飯，小院裏頓時多了些生氣。
“公子，這肉絕了！喫了以後能回味一年。”
“公子，這白菜也絕了！就是有點辣。”
錢猴大口的喫着飯，嘴裏不斷的誇贊。
然而易行舟卻只是輕輕點頭回應，他安靜的喫着飯，那單薄的身體似乎被濃濃的孤寂所包裹。
錢猴慢慢放下筷子，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斟酌着開口問道：“公子，你是不是不開心啊？紅鸞姐姐呢，我最近好像沒有見過她了。”
筷子猛地一頓。
易行舟握着筷子，沉默了好久。
錢猴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問了個愚蠢的問題，手裏拿着筷子坐立難安。
“錢猴。”易行舟忽然抬頭看向錢猴，緩緩道：“今天叫你來，是有一件事要交待給你。”
錢猴立馬端坐，“公子盡管吩咐便是。”
“從今以後，醉花陰和酒的配方就是你的了。”易行舟輕聲說。
“公子！”錢猴尖叫了一聲，驚慌地跪倒在地，“公子，這如何能行？這些都是公子的心血，錢猴萬萬不能要啊。”
“你聽我說完。”易行舟嘆了一口氣，接着說道：“我會給你一個地址，那是紅鸞的家，以後醉花陰所賺的銀兩，其中一半你要想辦法給她和她的家人。”
“至於剩下的一半，你便看着支配吧。若是有心，就在何家有需要的時候多多幫襯。”
錢猴愣住了，公子的這些話怎麼看都像是在表達......分別。
“那公子呢？”他顫抖着嘴脣問道。
“我？”易行舟看着遠處，輕聲道：“我要走了，去我應該去的地方。”
“公子不打算回來了嗎？”錢猴低聲問道。
易行舟搖了搖頭，疲憊道：“不回來了。”
錢猴慢慢的低下頭，沉默了。
好一會兒，他猛地抬起頭，眼神滿是堅定：“公子，我會把你交代的事辦好，但我絕不同意公子將醉花陰交給我。”
“不管公子回不回來，我都會替公子經營好醉花陰。而且醉花陰的東家只會是公子，永遠不會是我錢猴！”
說完，錢猴重重磕頭，不願起身。
易行舟眼神復雜的看着他，長長嘆息一聲。
“罷了，隨你吧。”
錢猴這才驚喜的直起身子。
“多謝公子，既然公子要離開，可定好了日子？我可以去送你嗎？”
他還想再問，卻被易行舟抬手打斷。
“回去吧，我累了。”
語氣雖輕，卻不容拒絕。
錢猴抿了抿嘴，不敢反駁，只好低聲道：“是，公子。”
可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轉過身，鼓起勇氣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公子，您能不能......告訴我您的真名？就算以後不能相見，我也想知道恩人的大名，好給您立一個氣派的長生牌位，日夜供奉。”
易行舟微愣，隨即啞然失笑，“長生牌位麼？那確實得立的氣派一些。我叫易行舟，逆水行舟的行舟。”
易？！
錢猴瞳孔驀然緊縮。
......
待到錢猴離開，小院重歸寂靜，門外的兵士們也被易行舟暫時支開。
他站起身，拿起一壇酒“咕嚕咕嚕”的喝了一大口，似乎是覺得不過癮，又猛喝了兩口。
“痛快！”他大聲感嘆道：“早知喝酒如此痛快，就不該聽那些庸醫的話，白白浪費二十年光景，應該早早享受才是。”
酒勁上頭，他那雙桃花眼也漸漸變得迷離。
他定定的望着空無一人的院落，突然開口發問：
“你說對麼？前輩。”
四周一片寂靜，沒有回應。
易行舟莫名其妙的笑了，自言自語道：“我知道你在，跟賀言神醫同行的前輩。”
“見你的第一面，是在我剛入平陽城之時。第二面，是你和賀神醫給我瞧病之時。第三面雖然沒見到，但我猜般若寺之行，空念之所以沒追出來，也是因爲前輩吧。”
“前輩是哪邊的人呢？想來應該不是太子大哥安排的，那是雲王？還是蘇家？”
易行舟臉頰通紅，打了個酒嗝，繼續說道：“算了，哪邊的人都無所謂。總之前輩似乎對我沒有惡意，我很感激。”
說着，他便抱着酒壇朝空地深深行禮。
四周依舊安靜。
易行舟卻絲毫不在意，直起身子，腳下有些沒站穩，腳步還踉蹌的晃了晃。
他穩了穩腳步，輕聲嘆息道：“我不知道前輩跟了我多久，但前輩應該很清楚，我快要死了。”
“按理說將死之人應該多些釋懷，少些戾氣才是。”
“可是我做不到！”他的聲音猛然變得森寒無比，俊朗的面容也在此刻顯得猙獰可怖。
他像一只窮途末路的獅子，陷入死地，憤怒咆哮。
“後事我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只差最後一件事。但這件事我無論如何都要做成，趕在我死之前！”
“趙氏手段毒辣，我擔心她會在我死後繼續對我在乎的人出手。所以，我不想讓她再安穩的當那雲王側妃了，我要拉着她跟我一塊下地獄！！”
易行舟深吸了一口氣，平復情緒後再次深深行禮：“此事僅靠我一人是辦不成的。可否請前輩看在同行許久的緣分上，助我出手一次？”
小院依舊寂靜無聲，無人回應。
許久。
易行舟慢慢直起身子，對着空無一人的小院感激道：“前輩不說話，我便當你答應了。”
“我已經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能當酬勞了。前輩似乎喜歡喝酒，院中的酒就當做請前輩出手的酬勞，請前輩自取吧。”
說完這些，他有些抵不住醉意，搖搖晃晃地走向房間，酣然入睡。
夜風習習，空曠的小院依然安靜無比。
好像從始至終，就只有易行舟在自說自話。
只是……
不知何時，院中的酒悄然少了兩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