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低垂，萬籟俱靜。
寧遠鎮邊緣的小小村落裏，還有一盞燭火微微發着光。
燭光下，窈窕清冷的女子倚在門邊，靜靜地看着手中衣物。
那是一件黑色熊皮大氅。
紅鸞動作輕柔地撫摸着這件大氅，眼眸低垂，心緒復雜。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做好這件大氅。
明明已經不會有人穿了。
她忽地看向窗外，外面還在淅淅瀝瀝的下着小雨。
某個人最怕這種天氣了。
這時候，他應該會在被子裏蜷成一團吧？
“丫頭，睡了嗎？”
老太太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還沒有呢，祖母怎麼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紅鸞默默放下大氅，打開了房門。
“我來看看你。”老太太走入房中，一眼便看到了桌上那件大氅，她先是愣了愣，隨後苦笑着搖頭。
“傻丫頭，這就是你這麼晚還不睡的原因？”
紅鸞啞然，眼眸瞬間黯淡，搓着手指不肯說話。
“唉。”老太太嘆息了一聲，走到桌前坐下，拉過她的手輕輕拍了拍，“自從幾天前回來，你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屋裏不肯出來，這讓我如何能睡得着？”
“對不起，祖母。我本想把妹妹們從教坊司贖出來，可教坊司要戒嚴幾日，只能暫時先回來了。”紅鸞低着頭，聲音歉疚。
“啪！”老太太突然重重的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聲音清脆。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先不說你妹妹們的事。祖母問的是你，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老老實實跟祖母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祖母......”紅鸞委屈的喚了一聲。
她慢慢抬起頭，眼眶紅紅的，低聲說道：“祖母，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了，所有的事都發生的好突然。”
“他變了，變得殘忍又冷血，變成了一個我根本不認識的人。又或許，他原本就是那樣的人，是我看錯了他。”
說到這，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悽苦，聲音也漸漸哽咽。
“可是祖母，爲什麼他變成了這樣，我還是......放不下他。”
眼淚悄無聲息的滑落。
“傻孩子喲。”老太太心疼地抱住了她，疼惜道：“你怎麼跟你那不爭氣的爹一樣，也中了易家人的毒啊。”
紅鸞靠在祖母懷裏，無聲流淚。
老太太輕輕拍着她的後背，眼神復雜。
良久，老太太似乎下定了決心，出聲問道：“你可知，當日祖母爲何會同意你喜歡那易家小子？”
聽到這個問題，紅鸞有些愣住了，她擦去眼角的淚水，疑惑道：“難道不是因爲雲王妃對我沐家有恩，而且他人品......不錯嗎？”
老太太搖了搖頭，沉聲道：“都不是。祖母之所以答應你，是想讓你早日看清易行舟的處境，好斷了自己的念想。”
“祖母的意思是，您早就知道他會變成這樣？”紅鸞訝異道。
老太太點了點頭，詢問道：“那日你說，易行舟無心權勢，想要留在這裏平凡一生，對吧？”
紅鸞茫然地點頭。
“那是不可能的。”老太太嘆息道：“這些只是你們年輕人的美好幻想罷了。易行舟注定不能留在這裏，他必須去京城那個虎狼窩，就算他不想爭也得爭。他逃不掉的，因爲......這就是他的命！”
“爲什麼？”紅鸞疑惑更甚。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眼神復雜地說道：“你以爲雲王妃蘇桐是何等人物？”
“且不說她是皇後的親妹妹，也不說她們蘇家曾是大蒼第一世家。單說她本人，這個曾經統帥雲州軍跟胡人打過仗的奇女子，她甚至敢拍着桌子罵陛下是昏君，這天下有幾人能做到？”
“你覺得這樣的女子，有什麼理由放任一個妾室掌權？又有什麼理由會對自己的兒子不聞不問十年？”
房間頓時陷入一陣寂靜，夜風吹動蠟燭，火光忽明忽暗。
紅鸞滿臉驚駭，喃喃道：“祖母是說......皇權？！”
“這只是我的猜測。”老太太目光閃爍，聲音低沉道：“但雲王妃，或者是......雲王夫婦，肯定是在謀劃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他們一旦開始行動，又會有多少個沐家血流成河呢？”
老太太長嘆了一口氣，看着紅鸞輕聲道：“現在你懂了麼？易行舟變成這樣只是早晚的問題。你現在能看清，早日抽身對你，對我們沐家都是一件好事。”
紅鸞猛然僵住，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
她害怕了。
哪怕那日在般若寺直面天品武者空念，她都不曾怕過半分。
可現在，她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害怕。
她的祖母，這位曾經沐家的老太君，朝廷一品誥命夫人，知道的祕幸的遠比她知道的要多。
甚至就連易行舟，恐怕也不知道這些事。
祖母說的沒錯，若是她們被卷進這場皇權傾軋裏，只不過是白添幾十條婦孺性命罷了，根本不會泛起絲毫水花。
自己真的要爲了易行舟，將祖母和妹妹們置於危險之中嗎？
她痛苦地閉上了眼，緊緊咬着嘴脣。
她得不出答案。
老太太看着痛苦的孫女，搖頭嘆息。
“孽緣啊。”
祖孫二人，一坐一立，靜默無言。
就在這時，紅鸞的耳朵忽然微微動了動。
她猛地睜開雙眼，眼神瞬間變得冰冷，拿起長劍衝出房間，凌空揮出一道劍芒直奔院門外而去。
“誰！”她冷喝道，同時整個人已抵達了院門處。
劍芒在院門外的空地上劈出了一道裂痕，裂痕後方幾名兵士滿臉驚駭。
“見......見過紅鸞姑娘。”一名兵士結巴道：“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奉命送人過來的。”
兵士一面說着，一面輕輕放下武器，表達自己沒有敵意。
“送人？”紅鸞神色稍緩，疑惑道：“送什麼人？”
兵士還未來得及解釋，後方一輛大大的馬車裏就傳來了爭吵聲。
“不許你說小船哥哥壞話，我掐死你！”
“就是就是，朝雀姐姐加油！”
“那個......”兵士尷尬的訕笑道：“車裏是貴府的幾位小姑娘，我等奉命將她們送來此處。但是她們好像有點矛盾......”
說完這話，他連忙跑到馬車前，低聲哄道：“我說幾位小祖宗唉，你們別打了，已經到家了，快出來吧。”
話音剛落，車內頓時安靜了，緊接着，一個小腦袋冒了出來。
然後，第二個，第三個......七個小姑娘陸續從馬車裏探出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