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
天空微微泛白，守城的兵士揉着眼睛打開了城門，靠在牆邊困倦地打着哈欠，閉眼聽着雨聲淅瀝。
真是個適合睡覺的好天氣啊，他暗自想着。
細小的雨聲中忽然混入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兵士不滿地睜開了眼，想看看是什麼人影響自己打盹。
隨着他的目光看去，一道白衣倩影正朝着城門飛掠而來，轉眼之間便衝進了城門。
“喂！你注意......”兵士呵斥了一聲，剛剛白衣女子腳下濺起的水花，險些濺到他身上。
然而白衣女子的腳步並沒有停下，只是轉頭看了他一眼。
那猶如羅剎惡鬼一般的面容和冰冷的眼神，讓他下意識的閉上了嘴，識趣地把後面的話咽進了肚子裏。
直到白衣女子的身影漸漸消失，他才忍不住喃喃道：“好嚇人的女子。”
......
“止步！”
“什麼人！不準進去！”
“呃啊！”
突然的喧鬧聲吵醒了易行舟。
眼皮沉重，頭疼欲裂。
“幹什麼呢？！”他生氣的吼了一句。
自從般若寺之行結束後，他變得越發嗜睡，起牀氣自然也越來越嚴重了。
“嘎吱！”
房門被推開，喧鬧聲戛然而止。
易行舟坐起身子，扶着頭看向門口。
然後，他愣住了。
一個渾身溼透，面如惡鬼的白衣女子站在門口直直的看着他。
是紅鸞！
她的面紗不知去了哪裏，頭發溼漉漉的，不時地有雨水順着發絲滑落到她的臉上。
奇怪的是，她懷中卻有些鼓鼓的。
她就站在那，緊咬着嘴脣，一言不發的看着易行舟，眼眶通紅。
門外橫七豎八的躺着一堆兵士，還有更多兵士圍着房門，不敢輕舉妄動。
“紅鸞，你！”易行舟猛地跳下牀，滿臉焦急的找來毛巾，想要幫她擦去頭上的雨水。
但他的腳步卻突然頓住，不知想到了什麼。
“你來做什麼？”他斂去神色，平靜的問道。
紅鸞沒有回答，但眼中的霧氣卻是越來越濃，嘴脣也越咬越緊。
短短幾日不見，他又瘦了好多，單薄的身體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都已經這樣了，他還想故作冷漠，繃着臉把自己趕走麼？
“哐當！”
長劍和包裹掉落在地。
紅鸞動了。
在易行舟和屋外兵士驚駭的目光中，她慢慢走上前，輕輕抱住了易行舟。
“我來找你。”她在耳邊輕聲說。
嗡！
易行舟僵住了，他張着嘴，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嗡鳴聲越來越響。
紅鸞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她身上的杏花香味混合着雨水的氣息鑽進他的鼻腔。
鹹溼卻又讓人心安。
門外的兵士們全都被這一幕驚呆了，嘴巴張得可以塞下一顆雞蛋。
“趕緊走。”不知是誰先小聲說了一句。
兵士們紛紛作鳥獸散，更有機靈的悄悄上前關上了房門。
易行舟思緒漸漸回籠，呆呆的低頭看向懷中女子。
自己這是在做夢嗎？紅鸞這是怎麼了？爲什麼自己的頭忽然不疼了？爲什麼心跳聲會越來越清晰？......
疑惑的事情一大堆，可此刻易行舟卻是不願再去想了。
僵住的雙手緩緩向前，環住了紅鸞的腰。
手掌和腰肢接觸的瞬間，紅鸞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
很顯然，懷中女子此刻的心情也並不平靜。
易行舟緩緩閉上了眼。
如果這是一場夢，那他不願清醒。
二人靜靜相擁。
好一會兒，易行舟漸漸松開雙手，拿起毛巾輕柔地替紅鸞擦拭頭發。
紅鸞似乎驚覺此刻的氣氛旖旎，猛地後退了一步。
剛剛她只是順着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想法而動，此刻後知後覺，耳邊早已布滿了紅霞。
她略顯慌亂的搶過毛巾，“我自己來。”
隨着她的動作，懷中鼓鼓的東西卻是掉了出來。
那是一件黑色大氅，柔順的毛皮看上去就很暖和，做工並不算精巧，但也看得出是男子尺寸。
大氅被紅鸞放在懷中，溼的並不嚴重。
易行舟鼻頭驟然發酸。
這件大氅的皮毛他很熟悉，那是他和紅鸞在山洞互相依偎的美好回憶。
聯想到那日紅鸞手指上的細小傷口，他似乎看見了眼前女子在昏黃的燭光下細心縫制的樣子。
“對不起。”兩人同時開口，而後又同時愣住。
紅鸞撿起大氅，率先開口道：“對不起啊，我做得太難看了。明明是按祖母教的法子縫的，但做出來卻成了這個樣子。”
“怎麼會？”易行舟連忙搖頭道：“我很喜歡，快讓我穿上試試。”
說着，他便打算拿過大氅試穿。
紅鸞輕輕拍開他的手，笑罵道：“你不說瞎話渾身難受是吧？大氅還溼着呢，現在不能穿。”
“對對對，也是。”易行舟尷尬的摸了摸臉。
二人嬉笑間，似乎和從前並沒有什麼不同。
可二人都知道，如今情況終究是不一樣了。
紅鸞收斂笑意，看着易行舟，聲音忽然轉低：“易行舟，你爲什麼不告訴我真相呢？如果不是我恰巧發現，你是不是打算瞞到自己病死爲止？”
她一邊說着，一邊從包裹中取出了那三株六葉生機草。
易行舟看到多出來的那一株，下意識伸手在懷中摸了摸，隨後便陷入了沉默。
紅鸞輕嘆道：“易行舟，你真的是個傻子。爲了我和何其多，違心做這一切，值得麼？”
易行舟沉默了很久，低着頭說道：“紅鸞，其實我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善良，那日你說我殘忍冷漠也沒有說錯。”
“許家的事，我雖然對許巧巧有所歉疚，但並不後悔。就算重來一次，我依舊會這麼做。”
他慢慢抬起頭，直視紅鸞，“因爲，你和何其多對我來說更重要！”
紅鸞怔怔的看着易行舟，心緒復雜。
她突然覺得，易行舟就像是一只刺蝟，滿身尖刺的對抗所有，卻又小心翼翼地護住身下的柔軟。
自己作爲被他護在尖刺下的人，又要如何去責怪他呢？
“讓你失望了，對麼？”易行舟苦澀道。
紅鸞忽然彎起了嘴角，眼眶晶瑩。
她輕聲說：“易行舟，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