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來到了凱倫娜的家，就位處7區富人區的核心地塊。

凱倫娜十分富裕，這是我知道的。

“小姐昨晚出門未歸，但是夫人和老爺還在，我去詢問他們的意思。”管家向我致意。

“麻煩了。”

厚實的積雲正向這個方向移動，不久後預計有一場大降雨。大概也因此，凱倫娜家的宅邸門窗緊閉，肉眼可見的厚布料緊緊封閉着光線。

在得到凱倫娜父親的允許後，我走進了這家門。

“你就是尤金.吉爾伯特閣下嗎？”眼神溫和，微縮着脖子的角種男人小聲道。

“……是。”

角種男人不知該說些什麼，摸着頭笑道：“凱倫娜她昨晚出門了，不過她和她母親約定會在晚餐前回來嗎？可以請你去她的房間等待嗎？啊，當然，午飯了話，還請賞光。”

“怎麼會……我才是。”

凱倫娜的父親有些過於客氣了，甚至有些衝擊我對倫緹絲貴族的印象。

凱倫娜的母親常年臥病，不便與我見面。我便在僕人的引導下走到了2樓凱倫娜的臥室。

只是打開房門的瞬間，我就見到了自己恐懼的東西，一把奧斯式的刺劍就掛在臥室的窗沿一側。

“……那是？”我語氣顫抖道。

“吉爾伯特先生是指那柄奧斯刺劍嗎？”僕人並不能察覺出我的異樣，回答道：“小姐童年時期在奧斯度過，自幼練習奧斯騎士劍術，在貴族的武鬥圈子裏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僕人大概是覺得男士對自己的女友通習劍術會感到不安，隨後便不再多說，靜靜地離開了房間。

我在房間內踱步，體會現今貴族女士的房間陳設和凱倫娜生活在這裏的氣息。

在書桌上端正擺放着一張字條，上面是用娟秀字體書寫的‘來找我吧’。

此時此刻，窗外大雨傾盆，不宜外出。

凱倫娜的父親邀請我共進午餐，我可以和他談論很多的事。我和凱倫娜的未來，我真正的家世。利弗爾是個美麗的國家，我有信心讓政府替我準備一塊遠離城市，靠近大海的土地。我和凱倫娜，就我們兩個一起。

凱倫娜在晚餐前一定會回來，我就在這裏等。

*

14區的工廠區

我全身的衣服都在路上被火焰燒盡，我手抵在一塊巖石上，將其融化並附着全身，塑造出法袍的形式。

再往前走一小段路，就是工廠區的翼人種種人社區。

14區中的工廠區被倫緹絲聯合立爲模範，工廠區的翼人種從不發表意見，從不進行暴動，工作努力從不逃跑。

我順着樓梯登上了一座廢棄的建築，建築上的灰塵有幾處被人抹平的痕跡。

“真是做這種事的新手。”

建築的頂層有一間獨立的平房哪個，就在那裏……

我沒有心思隱蔽自己的氣息，在門外將門鎖熔斷，推開了平房的大門。

能夠見到好幾個熟人的面孔，他們都是在集會上和凱倫娜交流頻繁的貴族角種。此時他們都身穿着倫緹絲的軍服，裝作平淡地互相攀談。

當他們見到來人是熟人時，都不約而同嘆了一口氣。

凱倫娜在幾人的中心，她就是這樣一個，能夠吸引其他人向她聚攏的人。

“爲什麼尤金會來這裏？”其中一人無奈嘆息道：“凱倫娜，拜託了，讓他回去。”

凱倫娜與我遠遠相視，點了點頭。

凱倫娜走向我，我們兩人單獨走出了平房。

我們兩個有很多東西需要談談，不管是我們未來，還是尤金的過去。

“……你爲什麼會來？”

“我是來找你的。”

“……你是怎麼找到這裏的。”

我沉默一會，還是走近凱倫娜，小心地掂起那枚結晶掛墜，“我能夠感應到這個東西在哪裏。”

凱倫娜愣在原地，隨後放棄矜持般大笑。她踉蹌後退幾步靠在牆壁上，眼淚從眼角滑落，肩膀劇烈地抖動，嘴咬住拳頭，用盡力氣不笑出聲。

“你在笑什麼？”

“對不起，哈哈哈哈。”凱倫娜抹掉眼淚，“我沒有想到尤金你是一個會給初次見面的女性送這種東西的人，你太有趣了，哈哈哈，我不行了。”

我一時漲紅了臉，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啊啊啊，算了，跳過這個話題。”我自暴自棄道：“你不也一樣嗎？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不是尤金，還裝作不知道和我相處了一年，你不是一樣嗎？”

“哦？你知道嗎？”凱倫娜仔細回想自己的差錯，最終還是放棄了，“尤金，給我一點提示。”

“我和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掀起了我的衣服查看傷口，是對自己的劍術不自信嗎？”

那時候尤金已經死了，我也有自信參加尤金葬禮的人中，並沒有凱倫娜。

“這樣啊……”

凱倫娜繞着頂層的外圍漫步，我也陪着她一起。

“說說你吧，最好也說說屋子裏面的那幾個。”

事到如今，總要有個結果。

“好啊。”凱倫娜也並不打算隱瞞，“我們打算在雨夜扮成倫緹絲的軍人，衝進14區的翼人種社區，屠殺翼人種，殺掉多少算多少。並不自誇，我們幾個都是劍術的高手，效率會非常高。運氣好的話，我們能夠活着逃走，就算運氣不好，我們也都是倫緹絲的角種貴族，死在當地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爲什麼？”我咬着牙問道：“爲什麼你們要這麼做？爲什麼這種話會從你的嘴裏說出來？”

我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即便到了現在，我也無法理解。

凱倫娜深吸一口氣，講起了她的故事，“……我父親是懦弱的人，他生來如此，這也沒什麼不好的，正如他愛我一樣，我也愛他。但我的祖父，他厭惡那樣懦弱的兒子，所以他強硬地在我母親生育之前，將她帶到了奧斯。期望能夠擺脫我父親那令他厭惡的個性，生出一個天生堅韌強壯的人。”

“……”

奧斯的土地上誕生的，被賜予天生氣魄和傾向的生命。至今，學者們也無法對正法軍這一生命的形式做出定論。就連奧斯內部的學者對此的看法也分化出諸多派別，正法軍一直以來也都禁止非奧斯人在孕期進入奧斯的土地。

“我們幾個雖然具體的經歷有差別，但都是在奧斯中了大獎。真好啊，天生就是英雄之體。我們堅守公義內心，庇佑弱小。”凱倫娜感傷地仰起頭，“但是爲什麼我們會是倫緹絲人，爲什麼《正法條例》會對異種如此苛刻，我們公義的內心爲什麼非要和這幫異種的奴隸攪在一起。”

我張開雙臂，以近乎懇求的語氣道：“我們一起走吧，我們回去利弗爾，那裏沒有”

“不！”凱倫娜厲聲打斷道：“必須要有一個結果。”

她抽出了腰間的奧斯突刺劍，劍尖抵住我的喉嚨。

“翼人種的反叛軍在兩年前聯系到我們，等到時機成熟，由翼人種精銳衝擊聯合領主議會，由角種貴族殺害翼人種平民。這樣一切就能有一個結果了。”

“不會的！”我聲嘶力竭地喊道：“這樣只會讓翼人種遭受更糟糕的境遇，單憑翼人種怎麼可能靠這種方式迎來自由。”

“我才不管。”凱倫娜哭泣着架起刺劍，“我們只想要一個結果。”

我不能再忍受凱倫娜傷害自己了，我必須有所行動。

我該怎麼做。

大腦還未準備，身體已經衝上去。

“不要。”凱倫娜在慌亂中刺劍脫手。

看着空着的右手，她像是感知到了自己的命運，背身一躍，墜下高樓。

“該死。”我向前一跳，死死抓住她的手。

*

我將凱倫娜抱到建築內，至少淋不到雨了，轉身再往樓上走去。

“咳、你就這樣拋棄我了嗎？薄情的男人。”

“我會回來的。”

凱倫娜看着我的背影，還是想起了一直以來都想問的東西，“尤金，咳，能讓我看看你的臉嗎？”

“……”我沉默着轉過頭。

“你真正的臉。”

……

凱倫娜撫摸着我的臉，感嘆道：“沒想到這麼年輕，我還以爲你一定會是個年過半百的老爺子。”

“雷蒙斯，我叫雷蒙斯.法蘭。”

“……雷蒙斯，這是我對你最後的請求了。我們這裏說到底只是輔助，真正決定了翼人種往後命運的，還是聯合議會的情況。但是，我不希望你去。”

“聯合議會那裏有武皇駐守，再怎麼也不會。”

“沒有用的，沒有人能夠打敗那個男人的。那對巨大的雙翼，超越天空的力量。”凱倫娜回憶起一些過去的片段，只是那片段也令人心生畏懼。

“不要去……”

我取下撫在我臉上的手，轉身離去，“我會回來的。”

*

這一天，14區什麼都沒有發生。

同日，倫緹絲2區的聯合領主議會遭遇翼人種恐怖分子襲擊，武皇羅戈納.菲茲死戰身隕，兩名大領主在襲擊中死亡，其他人員死傷更不計其數。

但等到倫緹絲集合了各處的兵力，倫緹絲各地的翼人種叛亂依舊如同飛蛾撲火。

對翼人種的迫害進一步加深，倫緹絲境內的異種社區一個個被血腥肅清。

我退了學，專心駐守在7區的翼人種社區。

這是我的東西。

“請在這上面籤字，這樣我們對教會也有一個交代。從此以後，閣下禁止在倫緹絲聯合邀請以外的情況下，進入倫緹絲境內。這片地區會由倫緹絲聯合派軍隊駐守，當然，能夠保證安全。”

“這樣就好。”我低下頭，籤上了我的名字。

“臨走之前我能去一趟7區的沃米監獄嗎？我想見一個人。”

“當然可以，不過需要在警察的陪同下。”

……

這兩年的時間，我在倫緹絲一事無成，到頭來自己的東西也沒能攥在手裏。

離開倫緹絲的那天，我只通知了安妮。

“我會繼續關注這裏的。”

“忘記這一切吧，這樣就很好了，你這樣的家夥爲什麼非得在泥坑裏打滾。”

“我不會忘記你們的。”我真切道。

望着我遠去的背影，安妮最終歇斯底裏地衝我大喊，“尤金，你這個新人種的怪胎！你這個自作自受的混蛋！”

我沒有回頭，只是雙手捂面。

“尤金！我詛咒你，詛咒你的後半生在痛苦和折磨中度過，永遠不能安眠！”

*

六年後 天極宮

我抱起昏迷的琺羅娜公主，這是我拯救下來的生命啊。

我殺死了被不明原因扭曲成野獸的弗洛希斯陛下，可陛下死前卻也緊緊捂住我的手，眼神中沒有一絲責備。

又是這樣。

陛下沒能說出最後一句話。

但我想，那會是。

“利弗爾就拜託你了,雷蒙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