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追溯十年前。
江南水鄉,猙獰黑夜。
在公路上疾馳的豪車突然猛地被一輛橫衝直撞的貨車頂翻,直接翻滾幾圈,砸斷欄杆,重重地衝入河中,片刻間就沉沒了下去。
隱在暗處的黑衣人影見此撥通電話,“成了,車毀人亡。”
“撤離,尾款一分鍾到賬。”
凌晨的郊外公路本就空曠少車,無人知道不遠處的河流裏淹沒了一輛豪車,也沒人發現在一處隱蔽的草叢裏爬上來一個溼漉漉的清瘦身影。
裘易洵重重喘息着,十六歲的少年臉龐青澀俊秀,此刻異常蒼白,額頭上的血被河水衝刷後又重新流了出來。
胸部斷裂的肋骨讓他呼吸困難,神智模糊,只得強撐起精神,跌跌撞撞地往上走。
司機和保鏢拼死給了他一絲生機,他可不能死在這個人跡罕至的異鄉。
這些年來,裘家大少爺在外界傳聞是多麼的金尊玉貴,天之驕子,是裘氏唯一的繼承人,可無人知道他背地裏不知遭受了多少次暗殺和算計。
家族裏那些叔伯兄弟們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他發誓,只要他不死,那些害他的人一個個都得下地獄!
拖着傷體不知走了多久,少年終於堅持不住地倒在了路邊。
視線恍惚間,一輛白色的車子在他身邊停下,車窗緩緩降落。
一張漂亮精致的小臉露了出來,在月光映照下,宛若一塊瑩潤發亮的璞玉。
女孩探出頭看了他一眼,秀氣的眉頭擰了起來。
裘易洵半磕着眼,與她對視上那一瞬間,只覺得一眼萬年,周遭的環境都變得光怪陸離。
“全叔,下去看看。”
司機遲疑道,“二小姐,三更半夜的我們別多管閒事了。”
小見希抿脣,“這人看着跟哥哥一樣的年紀,你去看看吧。”
全叔拗不過,只得下去檢查了一下,發現少年傷得挺重的,身上衣服都溼的又是血和泥土草屑,狼狽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你這小夥子怎麼回事?要給你叫救護車嗎?”
小見希趴在車窗上,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也好奇地看着他。
裘易洵努力撐起來,看向小女孩,輕聲懇求道,“別叫....”
“我跟家裏吵架,離家出走,剛才遇到混混搶劫被打了一頓,你能.....暫時收留我嗎?”
全叔皺眉,“這怎麼行!”
二小姐是在江南療養身體的,今晚只是路過這邊,怎麼適合收留一個滿身是傷的男生。
不料,小見希聽了之後,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裘易洵一圈後,思考片刻就爽快答應了。
“全叔,把他帶回去。”
全叔不了解,但一看到小見希微亮的眼睛,頓時明了。
二小姐這是無聊遇到新趣玩伴的眼神。
由於年紀小,身體原因不能像正常同齡人那樣劇烈活動到處玩耍,不然也不會大半夜的,吵着要去郊外的星衡山看星星了。
於是,裘易洵被帶走養了半個月傷才好起來。
那是一處蘇州園林風格的宅子,空氣清新環境好,院子裏種了不少海蘭樹,一到秋天能落一地造型奇特的葉子。
漂亮的女孩這個年紀性格沒那麼清冷,很愛玩,也很愛生病。
家庭醫生隨叫隨到的程度,不然裘易洵的傷也沒能好得那麼快。
裘氏繼承人車禍失蹤掀起的腥風血雨並沒有影響江南這個小宅院裏的平靜。
裘易洵額頭受傷一道口子縫針後有個疤痕,暫時有點破相,再加上他稍加僞裝的自卑和沉默,讓人看不出豪門少爺的貴氣和真實身份。
在十歲的小見希眼裏,他就是個無家可歸的可憐蟲,身無分文還被人打了。
而她被丟來江南這邊找中醫療養,遠離家人孤苦伶仃的,也是個可憐蟲。
小見希每天都叫裘易洵陪她玩,放風箏,釣魚,騎車,蕩秋千,偷喫零食和果酒。
每一個項目都要做到幼齡兒童版的安全和緩,裘易洵三歲就不這樣玩了。
但人在屋檐下,他不得不任勞任怨地充當了半個月的寶寶玩伴。
小見希也不喜歡這樣,她喜歡刺激的,劇烈運動的,但保姆和全叔不會讓她這樣亂來。
這天她抱來一個足球。
她兩眼亮晶晶地看向裘易洵,語氣傲嬌地命令道,“陪我踢球。”
裘易洵皺眉,“你不能玩這個。”
“我想玩。”
“換一個玩,我陪你拼樂高怎麼樣?”
“不要,我就要踢球。”
小見希固執起來不達目的不喫飯,裘易洵無奈,只得用龜速的踢法,把球慢吞吞地滾到她腳下。
小見希踩着球,鄙夷地看向他,“你是沒喫飯嗎?”
裘易洵,“......”
小見希飛起一腳把足球踢過去,結果用力過猛,球飛出去之時她整個人也摔到了地上。
“啊呦....”
裘易洵一個箭步衝過來抱起她,着急道,“哪裏疼?”
“屁股好痛....”小見希皺起小臉,原本紅潤的血色一下子白了白。
裘易洵心驚肉跳,下意識給她全身檢查,好在只是摔了下臀部,他伸手給她揉了揉。
“幹嘛?”小見希氣惱得拍掉他的手,“不準摸我。”
裘易洵收回手,問,“還疼嗎?”
小見希振奮起來,“不疼了,我們再來!”
裘易洵語氣微沉,“回屋裏去。”
“啊,我還沒玩夠呢。”
“不準玩了。”
“憑什麼?”小見希冷下臉,衝他抬了抬下巴,“你必須陪我玩,不然我就把你趕走,送回家!”
小見希知道他鬧脾氣離家出走,還不肯讓她幫忙聯系他家裏人,於是每次都用這一點拿捏他。
裘易洵好笑又無奈,抬手摸着她的腦袋,“不玩足球好嗎?我明早帶你去爬山看日出。”
話一落,小見希眼睛一亮,手裏的足球立刻扔掉了,“真的?”
裘易洵點頭。
小見希眯眼笑了,笑得像個偷到腥的小貓兒,“你答應的,不能說話不算數。”
裘易洵被她這個軟萌的樣子給融化了,伸手捏了捏她嬰兒肥的臉蛋。
那時候他經常想,莊見希要是他的親妹妹,他得拿命來呵護她,保她一生平安順遂,無病無痛,想方設法讓她快樂成長。
但轉念一想,還好不是,裘家水深火熱錯綜復雜,他連自身安全都無法保證,又怎麼能護她周全?
能有這樣一個月無憂無慮,沒有任何算計,純真清澈的時光,已經是上天賜予最好的生日禮物了。
那天,裘易洵的十七歲生日是和小見希一起度過的。
雖然她不知道,但她給了他一筒愛心形狀的山楂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