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開學季,1號新起點,但對於夏城一中的高三學生而言,提前開學的半個月已經透支了這份周而復始的新氣象,本來麻木和緊張的畢業班氛圍已經渲染開來,哪曾想乘着九月的金風轉折突降,嚴監生升遷調走了!要換新語文老師了!於是窗外的蟬鳴又熱烈了起來,冷卻的八卦圈迅速回暖,學海競渡秒變大型喫瓜現場,真是一個火星子燎原了高三(8)班幾乎一整班的青春心房。
這一枚火星子也讓毫無新意的開學典禮稍稍閃亮了一下,至少在高三(8)班學生這閃了一下,一回到教室,五十多個學生瞬間生成幾個化學反應堆,宋雨婷那邊有人問:“姓什麼來着?男的女的?”
宋雨婷翻翻眼皮:“林,林瑾,你說男的女的。”
“男的吧……”
“啊!”上挑的驚呼炸開一朵蘑菇雲。
範星餘邁着小碎步平移幾下,靠近宋雨婷,先繞了繞馬尾辮淺淺的發梢,醞釀出一抹慚愧之色,然後說:“昨天和老趙告別的時候,我喊的是“嚴老師”……”
“啊?”又一朵巨大的蘑菇雲,炸開一陣震耳欲聾的笑聲。範星餘鼓着圓圓的小臉眯着無辜的大眼,生無可戀。
“你可真行,大腦卡機了嗎?”宋雨婷一根手指穿過她的空氣劉海,戳戳她的腦門。
“大家天天嚴監生嚴監生的,我不一時沒切換過來嗎?”
“那趙老師沒問當了你兩年的班主任怎麼還能叫錯人?”又一好事者靈魂一問。
“沒,”範星餘突然大眼睛一轉,提起嗓子說:“趙老師要是問我,我一定告訴他,因爲您嚴厲,節儉,生人勿進的氣質,所以有人給您起了個雅稱——嚴監生,您知道是誰起的嗎,就是您口中那個智商與文採成反比的李——熙——晨——”
門口陰影一閃,李熙晨腳下拌蒜摔了進來,他穩了穩身體,抬起頭,人就像一個大磁場,瞬間吸引所有視線,他心中莫名一驚,腳下又一個踉蹌。
禹波一個箭步完成核裂變,脫離小團體跑過來誇張的扶住他,咋咋呼呼地說:“熙爺穩住!”
“哈哈——”第三朵蘑菇雲原地炸開,笑聲如滾滾煙塵,將李熙晨卷了個灰頭土臉,只剩一雙淡然的眼睛,若寒潭沉寂。反應幾秒,他牽了牽右嘴角,哼笑一下就當配合,一瞬間春光乍現,驅寒破冰,塵埃散落,哄笑融解。他從禹波臂彎裏輕輕拽出胳膊,朝後面的座位走去。
李熙晨在最後一排剛坐定,門口又有一人,人未到肚先來,正是懷孕的數學老師朱清然。年輕的朱老師因爲那巨大的肚子顯得矮而方,青春靚麗的氣質蕩然無存,但圓潤的素顏流露出一種溫和拙樸。她現在是高三(8)班的臨時班主任。最多兩個月後,她也要休產假了。高三(8)班值此危急存亡之秋,確有些內政不穩羣龍無首的危機。
朱老師停在門口說:“下一節語文課,新語文老師來了,同學們好好表現。”同學們坐回自己的座位,卻仍然吵鬧:“朱老師,新老師是男的女的?”
“新老師是新招聘的嗎?以前沒聽說過啊。”
“林老師是學校的老教師,之前沒有帶課,老師也不太了解。”朱老師的耐心還在。
“不帶課,那能教得了我們嗎?”
“別來誤人子弟了吧!”
“學校也太不負責任了。”
“不負責的是嚴監生,一人飛升,丟雞棄犬!”
同學們又笑成一片。幸好上課鈴聲及時止住了笑聲。朱老師又說了句:“班長維持一下紀律,”就離開了教室。
事實上班長李熙晨並不需要維持紀律,因爲有那一句話就足以震懾全場。所以李熙晨就坐在那裏,靠着牆壁,長腿伸在桌子外面,等教室完全安靜,他縮回腿,手臂圈在桌面上,給頭顱做了個舒適的窩,枕進去,補眠。
那課桌,還是顯得單薄了些。
咔嚓!居然有人打開了後門。除了入暑時節,開後門簡直是嚴監生的逆鱗。哪個好漢如此有魄力。
李熙晨沒動,掀開眼皮看,白色的裙角飄動,露出半只潔白的鞋面,他有點懵,緩緩坐起緩緩抬頭,白色的布裙,白色的衣擺,頸間翡翠珠子的盤扣,肩上垂落的幾縷發絲,微微起着波浪。
李熙晨感覺大腦也是一片白,沒有任何思想,沒有任何判斷,直直的盯上了眼前人的臉——紅脣輕抿,脣角微揚,鼻翼微皺,眉眼舒張,安穩雅靜,純良無害。
等等,她那雙眼睛,那雙正被陽光拂過的眼睛,是不是透着一絲輕蔑與戲謔,淡緋色的眼周絲霧一般的紋路暴露了她的老練與狡黠,差點被騙了,來者不善啊!
李熙晨一個激靈神魂歸位,面無表情的坐正,背挺得筆直,餘光還能看到盤口的一點翠綠。
“都日上三竿了,梳洗打扮該上朝了!”聲音不高,調子有點軟,但語氣生動。班裏同學們也如夢方醒,切切察察起來。李熙晨看着她從容的走上講臺,發梢和裙擺晃動的很同步。
她走上講臺中央,站的輕松隨意,如果給她一把刺繡團扇,她是不是會立刻輕松的搖起來。
“不好意思同學們,剛才走了個捷徑,擾了場清夢,初來乍到,多多包涵。”得,又一陣小小的騷動。
“我,林瑾,大家的語文老師。”她輕盈的取了一只粉筆,瀟灑的寫下她的名字,果然瀟灑有餘,疏密無別,柔韌無體,就像她那一身白袍子,搖搖晃晃,空空蕩蕩。
林瑾走下講臺,繼續說:“能做師生,也是莫大的緣分,在以後的一年裏我會盡力幫助大家繼續進步,也希望你們珍惜時間,珍惜機會,認真學習,我的語文課不會辜負你。當然,教學是雙向的,你如果不主動點,我也只能做個負心人了!”終於,一片短促而快樂的笑聲還是爆發出來。而林瑾的表情,始終不嗔不喜,有一絲不易察覺到疏離淡漠。
“好了,閒話不多說,翻開你們的課本,看第一課……”是的,只有“我們”的課本,她是空着手來的。一節課,大家忍俊不禁的時候,李熙晨沒有笑。大家跟着老師誦讀時,李熙晨沒有張嘴。探討的問題,他更加漠不關心。黑板上“林瑾”兩個字,他覺得陌生又熟悉,似乎慢慢飄浮起來,懸空着,不能踏踏實實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