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的第一堂語文課，在李熙晨的腦子裏如一團白光晃動，炫目、模糊，似有許多假象。只有緊跟着下課鈴聲宣布的那兩個字——下課，是清晰幹脆的，雖然調子還是有點軟。他有一種錯覺，這老師比學生還着急着下課，白色又開始晃動，她人已要轉身出門。

同學們也才相信了這個沒有拖堂的事實，課代表韓佳忙問：“老師，有什麼作業？”

“哦，對，作業——嗯——就一記一賞一悟吧！”林瑾故作沉着地說完，扯了一個燦爛的笑緩解尷尬。

這節課她根本沒有設計作業，昨天晚上接到老同學陳非凡——夏城一中新上任的校長的電話，推辭不下接了這個差事，今天姍姍來遲，參加完開學典禮就上課，她還沒來得及給自己領本教材。幸好這課本改版幾次也還是那些篇目，講個課她還是輕車熟路的。至於作業嗎？學到會用就行，千萬不能留太多，放過學生，也放過自己。

“老師，什麼是一記一賞一悟啊？”同學們不約而同撓起了頭。

“就是選課文中你最喜歡的一段背下來，再選一句你覺得不錯的句子寫個欣賞批注，最後把這節課你獲得的感悟寫下來。”有了思路，林瑾的表達立刻順滑起來。

“好，都明白了吧！”不等同學們回答，林瑾轉身走出教室。

可沒走幾步，又被韓佳攔住了：“老師，您在哪個辦公室，我明天給您送作業本？”

辦公室在哪？林瑾真不知道，她昨晚才飛回夏城，沒有提前接到安排。原來的趙信達老師既是班主任，又是教務主任，她不可能坐他的辦公室。

“放在講臺上吧，我到班裏來批改。等我知道自己的辦公室在哪，再告訴你。”林瑾說完，才反應過來，問道：“你是語文課代表吧，你叫什麼？”

“林老師，我叫韓佳。”

“哦，韓佳你好！對，我還得認識一個人。”

林瑾忽又返回教室，她感覺迎面來了一個人，好大一團影子，她讓開一點衝裏邊喊：“你們班班長呢，班長是誰，我需要一份同學們的花名……”

拖長的語調就更沒什麼氣力了。遲遲不見有人答應，面前的影子也不挪開，林瑾順手扯了一下眼前白色的校服衫，又往旁邊挪了點位置，抬了點下巴，又問一句：“誰是班長？”

“是我。”

林瑾的三根手指還捏着校服，面前的人紋絲未動，低沉的嗓音碾過頭頂，聲音很輕，但似乎是通過頭骨直接傳輸給大腦中樞，她聽得真切。

又有同學噗嗤噗嗤的笑了起來。

反應過來面前這個高個子就是班長，林瑾松開手指退開一步，微笑着抬起頭，就撞進了一泓深潭，那眼神，認真，堅定，深沉，冷漠。

高山雪蓮——莫名的她的腦海跳出這樣一個詞。

目光對峙，寒氣陡生。

濃黑的短發下，眉骨突兀，將眼角隱在暗中，雙眼皮的柔和被收斂在平滑甚至有點反光的眼瞼中，虛構出一抹凌厲，直鼻，淺色的脣，緊抿着嘴角。

腦中又蹦出一個詞來——黃口小兒。

林瑾收了點笑意，加深了眸色，直直望進寒潭，一秒——兩秒——三秒，果然，那雙沉寂淡然的黑眸睫毛微閃，寒意退卻，眸光垂落，眼觀鼻，鼻觀心，虔誠了不少。

這就對了嘛！林瑾滿意的點一下頭：“同學們的花名表給老師準備一份。”

白色裙角一閃而過，這回林瑾終於痛快的邁步離開。

李熙晨卻不走了，他忘了自己要出去幹什麼，心中莫名的感到氣悶。

喫瓜現場再次啓動。

賈思哲雙手合十，扭了扭那比女生還纖細的身板，用抒情式的語調感慨：“終於，在我的高中生涯裏，也擁有了一位美女姐姐做老師，好幸運！”

“是美女阿姨吧！”靳澤最擅長煞風景，“沒聽然姐說嘛——老教師，最少30＋。”

另一邊女生們更誇張。韓佳作爲近距離接觸者，誇贊毫不吝嗇：“林老師好親切，林老師好溫柔，以後交作業再也不是修羅場了，我太幸福了，耶——”

範星餘手指繞着發梢，萌萌地說：“難道只有我覺得林老師有點萌嗎？”

宋雨婷做出一個自認爲獨到的判斷：“我覺的這老師有兩把刷子。”

禹波不知何時又湊到了李熙晨旁邊，他搭上他的肩，湊近耳畔：“哥們，你說林老師真有30多歲嗎，真是一個隱藏的語文教學高手？”

李熙晨轉過頭，盯着禹波那張放大的帥臉，鼻尖快要蹭到一起，咬牙切齒的說：“不止！未必！”

“動不動勾肩搭背，什麼毛病，”他甩開禹波的胳膊，幾步走到中間一個座位上坐下。

“誰讓全班只有我的身高能與你爭鋒，別人想搭，夠不着啊！”

禹波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

林瑾快步走過拐角處就慢下了腳步，擺在她面前的有三條路：直走就到教務處，領教學資料，領辦公用品，還有工位安排。上樓可到達校長室，去向老同學興師問罪，她離開教學一線多年，閒雲野鶴好不自在，這校長但凡爲自己的仕途着想，也不敢用她來帶畢業班啊。

當然，這些事在林瑾眼中都不要緊，此刻她更想下樓，出了這棟教學樓，右手邊穿過丁香叢的蜿蜒小道，就是圖書館的偏門，進去那裏才是她的地盤。

高中的圖書管理員向來是個閒差，平時這個點，正是她煮一杯花茶坐在窗下聽着音樂閉目養神的時候。

下一節課在明天，無論她是去校長室，還是教務處，都不用那麼着急。反而腦子有點懨懨的，如果不及時休息一下，這一整天都不會有精神了。

她很糾結。她最討厭做選擇題了，因爲她從來不善於權衡，尤其是對利弊的權衡。算了，去會會陳非凡吧，於公於私，都該見一面了。她輕提裙角，邁向上樓的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