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伸手撿了一截斷刀，翻來覆去的看了半天撂下，她也不計較陳幺娘的態度，等陳幺娘用刀柄挑正香爐，說了一句。
“我賀家主母用的匕首太次了，我手上還有一柄老太爺年輕時留下的匕首，回頭我讓人送給你防身用。”
老太太在陳幺娘開口拒絕前，唏噓感慨的截了話笑道。
“老身年輕時有你一分的明白，都不會嫁入賀家困守一身，眼睜睜的看着自己親子累死，孫子小小年紀喪命在船上！”
“而今即使老身心生後悔感慨，若時光倒流了，給老身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老身還是會選困守賀家，因爲明知結果如何，卻無更好的解決辦法，這就是因，做完了一切等待的就是果。”
陳幺娘倏然握緊手指，目光望着佛像恍惚了許久，像是透過佛像看到了什麼東西。
“丫頭，水河上的紛亂流離，足以把任何珍貴的感情，撕的渣都不剩，喜歡和愛是不應該存在你們身上的，它更不應該存在圖子的身上。”
“老身不怕告訴你，之所以死都不放你離開，是因爲你用常家堡，教會了他什麼是清醒，老身如果放你離開了，賀家就會是第二個常家堡。”
老夫人說完拍了拍陳幺娘，步履蹣跚的打開門，迎着門外的寒氣涼風，對不遠處匆匆跑回來的賀圖笑。
“看到了嗎？我孫兒的心浮動了！你讓老身怎麼敢放你離開？”
“男人家喜歡女子，沒感情時容貌是首選，身處困境時，溫柔和堅韌變成了首選，微末時，以上兩樣都不需要，他只需要一個可以全心操持的女人。”
“陳丫頭你說你是哪種？你說對了，老身放陳百草師徒離開賀家的船，”老夫人突然轉過身問陳幺娘。
“我大哥不是這樣的人……”
“陳丫頭，你很清楚的，男人就沒有不沾腥的，也沒有始終堅貞如一不變的，目前沒變，是因爲沒本事變。”
“一旦有本事了，一生時光哪日不是新鮮饞貓？”老夫人一副看透滄桑歲月的對陳幺娘笑言。
“老身話至在此，你且看着是不是如老身說的這般，我孫兒圖子也會變，但他無論如何變，我相信你都不會傷心，不喜愛的人他變什麼樣都傷不到你，因爲勝在不愛無心魔。”
老夫人說完敲了敲門，對張望焦急的賀圖招手，示意別急沒有爲難人。
“老夫人說的對，這世間讓人傷心失望的誓言太多了，我會盡全力讓賀圖活下來，陪他攜手終老，”陳幺娘背對着老夫人給了明面承諾。
“好！老身若是男兒家，定不會像圖子這般窩囊，就是搶也要搶到人拴着，咱們水河上能遇到對脾氣的女子，是件極少的緣分，”老夫人伸手給到跟前的賀圖扶着。
賀圖皺眉腳步微不可見的頓了一下。
她視而不見賀圖頻頻看佛堂，對旁邊的婦人說道。
“給少夫人關上門，她想好好的祈會福，莫要讓人打擾了少夫人。”
“好的老夫人，”婦人答應了一聲抬手關上了門，隔絕了賀圖張望的目光。
“陪老身去看看你們成親的東西，”老夫人慈祥溫和的吩咐賀圖。
賀圖點點頭，一步一步陪着老夫人走遠了，臉上已沒有了擔心的痕跡。
“圖子，你會爲賀家活下來吧？”老夫人閒話家常的問賀圖。
賀圖沒回答老夫人的話，臉上也看不出想什麼。
“陳丫頭答應老身了，你若是不在了，她會給賀家一個孩子，且終身不離開賀家，”老夫人輕描淡寫的丟下話。
賀圖停下腳步，眸光裏終於有了波瀾浮動，望着他老祖母一言不發。
“你怨恨老身也好，生喫老身也好，總之老身管不了許多了，孩子可以不是你的，只要是賀家的孩子就行了，你媳婦心智不同一般女子，她不在乎男人的情愛，但是她也怕男人的情愛。”
“與其追逐將來變得面目可憎的感情，還不如憐取眼前人，你活着她可以自由自在，你不在了她就得擔負你的責任。”
“老身就是這麼過來的，喪夫喪子喪孫的痛，老身都能承受過來，陳丫頭看着比老身還要心智堅韌，她定然也能承受下來，”老夫人說完不在乎的自己朝前走。
賀圖孤零零的站在原處好半天，看走遠的蒼老背影，又看沒了影的佛堂，擺在他眼前只能選其一，他邁步義無反顧的朝佛堂而回。
老夫人聽見腳步聲遠了，她回頭衝着遠遠跟着的婦人笑，聲音裏都是喜悅。
“讓人趕緊操辦起來，後日就讓小兩口成親。”
“好的老夫人，”婦人臉上同樣是喜悅的表情。
賀圖推開佛堂的門關上，走到陳幺娘跟前蹲下，看着冷寂的陳幺娘，清楚明白的告訴她。
“我不願意你留在賀家，賀家的擔子太重會壓死人，我娶你，送你去百花寨住，以後你可以去任何地方沒人敢阻撓，我們終生不要子嗣，你已不是賀家的主母了……”
陳幺娘聽了起身，走到佛像跟前按了一下，佛像譁一聲移開，後面是滿滿登登的賀家牌位，她指着牌位對賀圖說道
“你對你家的祖宗們發誓，你會一直陪着我終老？不會偷偷的獨自死？”
賀圖望着滿滿登登的牌位，要開口的話遲疑了，在陳幺娘洞穿的目光裏，心思幾乎無處可掩藏。
他沉默一會，不得不把賀家爲什麼守護芙蓉船，仔仔細細的告訴了陳幺娘。
“我不是不發誓，我是怕我不死，會有更多的賀家人死，那筆財寶是賀家的催命符。”
“你好糊塗，你們賀家的孩子當真是白死了，”陳幺娘聽了冷笑一聲。
賀圖不明白的看着陳幺娘，目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你們賀家的根本都沒了，還前怕狼後怕虎的顧忌着，既然這麼怕，爲什麼不搏最後一把？你應該把那筆錢直接獻上去，成功了搏個老少平安，不成功一起死有什麼不好？”
“不行，”賀圖激烈的搖頭不同意。
“如果能獻出去早就獻了，何必傳了這麼多代日夜害怕，如今只期望景王爺貪心些，早些把錢財都弄走了，我炸船了事。”
“你想利用景王爺迂回？”陳幺娘皺眉。
賀圖沒回答，重新把佛像按回了原位，反手拉住陳幺娘的手。
“這事你不要多操心了，我會自己處理好的，我不知道老祖母對你說了什麼要求，你聽了不必當真，出了賀家，你就與賀家無關了，心裏不要殘留恩情之念，別玷污我的人品。”
陳幺娘扯了扯嘴沒應承，隨賀圖打開佛堂門回到住處。
進屋關上門賀圖耳語道，“我們得盡快成親，陳百草動手殺了唐府十三公子，得要盡快送他離開楚溪郡了。”
陳幺娘錯愕的看着賀圖，“你說小六動了誰？他不是被救了嗎？”
“國公府的十三公子，你不用太擔心，他跟他師父如今都是死了的人，成親那日我會安排人送他們離開，”賀圖給了一個放心有他的表情。
“什麼叫死了的人？賀圖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解釋一下？”陳幺娘語氣不好的盯着賀圖。
“我現在一時不知怎麼跟你解釋，等送他們走後，我會跟你解釋清楚的，我現在要回烏溪府了，後天早上陳刁會來船場接你。”
賀圖說完在陳幺娘沉沉的目光裏，沒有過多解釋的離開了。
……
傍晚賀圖回到芙蓉船，對迎面而來的賀老頭沒打招呼，顯然他有些不開心賀家做的手段。
賀老頭無所謂的衝賀圖笑，手段不在乎好壞，能用就很好，至少可以囚住賀圖不死就行。
“誰的主意？”賀圖回到房間怒問賀老頭。
賀老頭沒正面回答，找了一處地方坐下說道。
“活着得有心氣圖子，你好好準備當二次新郎吧！十五叔可告訴你，陳丫頭一旦離開賀家，你不抓緊了便再也覓不到人了。”
“那時候偌大的賀家，我們老不死的都不陪你了，你一個人更難捱，你可以不信試試看，沒有人比十五叔更明白這滋味。”
“一天天的捱日子，你不逼瘋你自己，你遲早也得算計死他們，與其等到你跟陳丫頭仇紅眼那一日，還不如隨了我們老家夥的心。”
“好好的把現成日子攥緊，要是覺得心裏愧疚，便多彌補彌補陳刁，賀家什麼都不多就錢多，多給他們一些錢就沒事了。”
賀圖坐於黑暗裏不說話，手捏着書案上一張沒有臉的畫。
“你祖母雖說了解你，可她沒有十五叔我了解你，你捱不下去的時候，你還有灑脫之心嗎？”
“你得承認，咱們賀家的孩子從小就把爭搶刻骨子裏了，掠奪二字，就跟血肉一樣長身上了，那是天生天長的東西，剜皮去肉都根除不掉。”
賀老頭起身對賀圖笑了笑，他也是從年輕時過來的，從出生就上船，這一輩子的時間都在芙蓉船上活着。
賀圖走他曾經走過的路，他如何不知道太孤單的日子難捱，能找到一個對脾氣的人，當時慷慨放走了，事後一日一日孤獨着，心裏肯定會扭曲不甘，只要不甘心定會做錯事。
賀老頭離開後，賀圖一個人獨自待了半夜，下半夜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去了二樓看船內的生意。
……
第三日早晨，芙蓉船掛牌子有喜，船內不再接待客人上去玩。
賀老頭把忙一夜沒合眼的賀圖也攆下去了。
“趕緊死回寨裏去，今天可是陳丫頭出嫁的日子，拜堂就是真夫妻，迎親你不能出面不爭了，拜堂你可不能要別人代勞，你要是被陳丫頭兄長搶了拜堂，你就別死回來見我。”
賀圖揉揉疲憊的眉眼，對固執的賀老頭沒法，只能跳上船去了百花寨。
他走後不久，賀老頭吩咐船裏所有的護衛們，把整座船倒上油，完事驅逐船裏的人下去，都走遠遠的遣散不許回來了。
船裏出來一位管事，跟他一樣蒼老木着臉，靠着欄杆看走遠的賀圖說道。
“你擅自作主，他回去鬧了如何是好？”
賀老頭背手笑的開懷，“如今有女人管着他了不用愁，你……可要回去見見老夫人？”
管事老頭撫摸着船欄道，“初見風華正茂，再見銀絲滿頭，不如不見的好！天黑了都聚在地府見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