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還是回家自在，林瑾右腳着地，雙手撐着餐桌和扶手，毫不費力就換到了餐椅上坐下。

她沒去衛生間洗手，也沒有把衛生間指給李熙晨。而是抽了消毒溼巾來用。

她喫起飯來永遠慢條斯理，對面李熙晨目不斜視，喫得很快，但沒有發出什麼聲音。

他面前一個餐盒快要空了。

林瑾問：“你不喜歡喫甜的？”

“沒有，老師，我不挑食。”李熙晨難得慌亂了一下，吞咽了一大口飯，禮貌地回答。

林瑾把裝着糖醋排骨的餐盒和那個快空掉的餐盒換了一下，李熙晨又陸續夾了兩三塊糖醋排骨就飯喫。

林瑾似乎找到了他喫飯的規律——只夾就近的菜。

“你喫不了辣，是嗎？”

“啊？”對面不設防的眼神流露着一點懵懂：“沒有，可以喫。”

林瑾又把辣子雞丁推得離他近一點，不知道這道菜的味道怎麼樣，色相看上去相當不錯。

“我不喫辣，你幫忙多喫點。”

“哦，好！”李熙晨似乎扯了下嘴角，應該是想報以一個禮貌的微笑，但那幅度實在太小。

菜實在有點多，當李熙晨放下碗筷表示喫飽了的時候，還有兩個菜幾乎沒動。

“老師，這些怎麼處理？”李熙晨指指剩菜。

“一會兒我收拾，你不用管，快去上課吧！”

“好的，謝謝老師！”李熙晨鞠了個躬，空前的一臉和氣。

林瑾有點剎不住了：“李熙晨，你很優秀，現在這麼關鍵的時期，不要爲無謂的感情消磨自己，未來你值得更好……”

“老師！”

一聲低喝，這孩子變臉比六月變天還快：“今天那樣對你是我不對，我道歉！”

他快速收拾了餐桌，只留那兩個剩了很多菜的餐盒，拎着垃圾袋轉頭就走，走了幾步又狠狠回頭，說：“別自以爲是，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到門口，背着她換好鞋，打開門走出去。

“咔——”不小的關門聲才把林瑾從驚愕中震醒。

這是怎麼了？

所爲何來？

我說什麼過激的話了嗎？

林瑾陷入哭笑不得的悲催反思中。

莫名其妙，果然給不得一點好臉色。

李熙晨從林瑾家衝出來，沒等電梯，直接跑進了逼仄的安全通道。

他覺得自己不能停下，他想要狂呼，想要痛哭，想要詛咒，可是他什麼都不能做，無敵的理智之神命令他要冷靜、克制、正常舉止。

他一口氣從七樓奔下來，奔到樓前的垃圾桶把手中的垃圾狠狠丟進去，然後雙手拄着雙膝，弓着背大口喘息。

一口一口的戾氣被呼出，胸腔不再脹裂似的疼，感覺好多了。

林瑾還坐在餐桌前，爲了防止自己被氣死，她換了個思路。

盯着那兩盒剩菜，心想：“剩菜不扔是留着下一頓喫嗎，還挺節儉的，算個優點。”不過她沒有喫剩菜的習慣，連餐盒一起裝在塑料袋，扔到了廚房垃圾桶。

林瑾發現她這公寓結構對輪椅太友好了，空間是開闊的長方形，如果是短程距離她只要扶牆、扶桌子、扶沙發就好了，遠一點的距離，輪椅來回的旋轉拐彎也不會太受限制。

她在休息前先給陳非凡打了個電話。

其實請假只需要分管副校長批準，再交教務處安排請假老師的課程就好了，沒必要匯報校長。

但林瑾耍了個小心機，她專門讓陳非凡知道自己腳傷了，沒個三天五天走不了路，沒準給高三八班重新安排語文老師這件事就提前了呢！

增加人生的厚度她已沒什麼興趣，增加人生的長度才是真正的贏家。

想到那張拽的二五八萬的冷臉她就來氣。

可是和陳非凡通電話後，她的如意算盤就落空了。

陳校長官方的表達了關心傷情、祝願早日康復和盼望盡早返校上課之意後，就沒有下文了。

林瑾只好訕訕地掛掉電話，一陣微信消息提示音響起，陳非凡發來三條信息。

第一條：轉賬1000元。

第二條：老同學，學校的一點心意，表示慰問，務必收下，早日康復！【玫瑰】。

第三條：你班李熙晨，是個孤兒，你多關注，他的語文成績要是連你也提不起來，那神仙也沒辦法了【抱拳】。

林瑾顧不上考慮這紅包是收還是不收，也顧不上在意後面幾句的恭維有幾分誠意，她滿眼只看到那兩個字——孤兒！

林瑾覺得自己無從揣測，哪怕稍作想象，心髒都會升起絲絲寒涼。

想象他是怎麼變成孤兒的！

想象他是怎麼度過失去親人的痛苦歲月的！

想象他是怎麼在孤獨的日日夜夜裏演算出一道又一道復雜題目的！

想象他怎樣深埋自己壓抑地申訴“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已感覺不到踝骨的疼痛，因爲心髒那裏似乎更痛。

她無法去想，又不由自主的去想。

當她再次睜眼，天色已經昏暗。一縷頭發被黏在眼角。

她點開微信，收了陳非凡的紅包。

回復一句：謝謝領導，我盡力【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