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漫着霧氣的江面上，忽然悠悠起了一陣風。

霧氣被吹散了些，露出泛着微微漣漪的江面。

遠處，一艘小漁船緩緩飄來，碾碎了鋪展在江面上的血色夕陽倒影，蕩漾出點綴着金紅色的波點，混雜着瑟瑟江水，有種說不清楚的幽涼。

又是一陣風過，江面上出現了幾個憑空而立的人影。五官雖然鮮明，但看起來仿佛如幽靈般透明。人在江上，但江水依舊泛着漣漪，沒有印出任何倒影。

“這是哪裏？”一個咋咋呼呼的少年聲音響起，說話的是位身着碧落色外衫，頭戴藍玉石銀冠，腰佩一柄古樸長劍的少年俠客，“我的馬呢？旺福和離兒呢？”

說話的是方多病，出現在此處前，他剛剛帶着丫鬟和小廝逃離天機山莊，正在騎馬趕往百川院參加武試的路上。

“方多病！”一個清朗女聲響起。

方多病回頭，看向身後剛剛招呼他的紫衣女俠——一身利落紫衣，再加上那標志性的青雀鞭，正是百川院四院之一的石水。

“石姐姐！”剛莫名其妙來到此處，看到熟人方多病激動地上前，“還有各位院主，你們好啊！怎麼你們也來了此處？這到底是哪兒啊？”

同石水在一起的，正是赫赫有名的幾位百川院院主。佛彼白石，四人剛剛正在百川院議事廳商討關於本次武試事宜，一轉眼，四人便一同來了此處。

幾人也是毫無頭緒。

就在這時，方多病身側又出現了一道粉色的身影。

“喬女俠！”紀漢佛出聲。

喬婉娩迎着聲音，抱劍行了個江湖禮：“紀院主！”說罷，她環顧四周，除了佛彼白石，還有一位她不甚熟悉的少年俠客。

看到喬婉娩探尋的目光，方多病主動自我介紹：“喬女俠，久聞大名！在下天機山莊方多病。”

“方少俠。”喬婉娩拱手回禮，接着，又將目光轉向幾位熟悉的百川院故人。

六人憑空立在江面，望着自己透明的身體，都有些摸不着頭腦。

交流過後，都只能得出都是毫無預兆地突然出現在此處的結論，對於他們自身如今的狀態，根本沒有頭緒，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我來此處之前，正在和紫衿趕往江浙的路上，聽聞少師在那一帶出現，我們打算前往一探。”喬婉娩解釋幾句，“但不知爲何，我來了此處，紫衿卻並未和我一起出現。”明明他們正並轡行在官道上，可是，如今她卻是孤身出現在此處。

幾人陷入沉默，而今之計，也只能靜觀其變了。

江上的風猛烈起來，周圍若有似無的霧氣被徹底吹散。

遠處蕩在江心的小漁船也終於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漁船是普通的漁船，船尾上端坐着一個素白的人。遠遠的，看不清楚面目，只看見他似乎凝神細思，緩緩抬手落字於紙上。

比起他們幾個虛無的身影，那漁船和那人的身影，在江水裏倒映得分明。這場景，更像是他們已經成爲了天地間的遊魂，偶爾飄搖至此地。

除了那船與那人，周圍悄無聲息，唯有江水潺潺，江上微風溫柔地打着卷兒。

六人對視一番，一致決定往那漁船方向靠近一些。

幾人邁步，雖在江面上，卻如履平地一般。他們湊近了一些，但當靠近到一定距離時，才發現似乎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讓他們只能依舊遙遙望着船尾那人。

這個距離其實也挺近了，再加上幾人都是習武之人，目力甚佳，都可以看清楚船上那人的樣貌——披着半發，用一支雙頭蓮蓬簪松松挽了個發髻，眉飛入鬢，神色安然。雖然面色蒼白，身形單薄，但難掩那身卓絕氣質。

更甚者，除了方多病，其餘五人在看清那人樣貌時，心中均是一頓：爲何從未見過此人，卻又有一種故人相逢之感呢？

不及思忖出結果，只聽方多病早已按捺不住衝船上的人喊：“喂，船上的這位先生，請問這是哪裏啊？喂！喂？喂……”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無言的江風。

可見，他們和船上的人並不在同一空間。

幾人默默看着船上那人邊思邊寫，大部分的字跡被遮擋着看不清楚，隱隱約約地，只見那人寫道：……今事隔多年，沉痾難起，劍斷人亡……江山多年，變化萬千，去去重去去，來時是來時……

幾人不知那人給誰寫信，也不知那人遭遇何事。單看這幾行字，便覺一股無奈與蒼涼從心底泛起。想要說些什麼，卻也不知從何說起。

片刻間，那人似乎已經寫完。幾人正待那人抬頭仔細辨認，卻見他突然按着胸口，側頭輕咳，江面上已經暈開一圈血色。

他輕輕咳嗽一聲，吐了一口血。

不等幾人有何反應，他又輕輕吐了一口血。

那人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素色巾帕，輕輕地揩了揩嘴角的血跡。然後將巾帕細細疊好，依舊收在袖子裏。

他也不劃船，就這樣靜靜端坐船尾，任由小漁船在江心隨風而蕩。

幾人與他遙遙視線相接，但他的眼裏並沒有幾人。

看得久了，幾人甚至發現，他的眼睛似乎蒙着一層霧氣，看不真切。但那張終於露全的臉，讓除了方多病以外的五人再次泛起了嘀咕：這人到底是誰，爲何如此熟悉……

小漁船輕輕在江心遊蕩，江水不急，江風不躁。那人臉上的表情也同平靜的江水一般，安然、閒適，嘴角甚至勾着一抹和暖的笑。

兩個空間的人，就在江面上相顧無言。

那人看不見他們，他們也不知那人是誰。

江上又起霧了，轉眼間那漁船似乎就隱匿在了濃霧深處，再也看不見了。

待得濃霧散去，六人發現此刻他們正腳踏實地。

前方是一座亭子，上書：望江亭。

不遠，是處懸崖。

而懸崖下，繞着一江水。

地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反着光，盈盈如水，卻又奪人眼目。

“少師！”喬婉娩失聲大喊，衝上前去。

她蹲下身，卻徒勞地發現自己的手從地上碎成四截的少師劍上穿過。

聽到她的聲音，以及那聲不容錯認的“少師”，佛彼白石四人及方多病也趕忙上前。

這幕場景應該是有些滑稽的：

幾個仿若透明的人，團團圍着地上的幾截斷劍，有的蹲着，有的俯着身，都一個勁地湊向那斷劍。雖然斷成了四截，但劍身通體灰黑色，依舊透着青碧的冷光，還有那不容錯認的祥雲雕睚眥首的劍柄。毫無疑問，這是曾經武林第一人李相夷的貼身配劍——少師。

“……這劍，是被人用內力震斷的……”方多病望着地上的斷劍，端詳片刻，喃喃出聲，“這真的是少師劍嗎？……可這到底是爲什麼？”

喬婉娩沒有說話，只是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斷劍。而不久前，她才剛剛得到少師的消息，匆匆趕赴，想要迎回這故人之物。

可如今，卻……

不知怎麼的，她腦海裏冒出剛剛船上那人筆下的幾個字：劍斷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