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第2章 明月何時照我還(二)

空寂的風穿過望江亭,卻沒有留下任何訊息。

除了六個虛影般的人,以及地上的少師斷劍。

眼淚在喬婉娩的眼眶裏滾動,她找了相夷十年,卻依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如今剛剛得到關於少師劍的消息,卻又意外來到此處,看到少師斷劍。

劍是劍客之魂。

少師劍是李相夷之魂。

劍在人在,劍斷人……

她默默吞下了最後那個預示着不祥的字。

十年了,她等了十年,找了十年。

那封寫於東海之戰前的分手信,日日夜夜縈於心頭,讓她深陷於相夷遲遲未歸是否是那封信之過的猜想。

十年過去,當時的衝動落筆,如今想來卻是字字詞不達意。

那樣驕傲的相夷,看到那樣一封信,會作何想。

她不敢深想,卻又不得不想。

石水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斷劍:“這是門主的少師……是誰!?是誰竟敢斷了少師!?”時隔十年,腦海裏那個持劍的意氣劍神還是風華絕代,可是,地上零落的碎劍卻昭示着芳華不再。

佛彼白幾個也是怔愣無聲,他們也從未想過,十年後再遇少師,竟是這般情形。

方多病看看神色哀戚的喬婉娩,再看看表情麻木晃神的佛彼白石幾人,心中對於地上碎劍的身份有了明證——確實是李相夷的少師劍啊。

方多病不由蹲下身,透明的手輕輕拂過地上的碎劍。他的記憶裏只依稀留下一個颯爽的少年劍客反手持劍、瀟灑離去的背影,連他的面目都早已記不清了。雖然不爲人知,但李相夷是他在心裏默默喊了十來年的師父,是他立志行走江湖的初心所在。

世人都說李相夷已葬身東海,可他方多病偏偏不信。他的師父,天下第一的李相夷,怎麼可能會如此輕易地葬身東海呢。他一定還活着,一定在這世上的某一處好好活着。他不僅要進百川院繼承師父志向,更要行走江湖、踏遍千山找尋師父的下落。

周圍漸漸漫生起叢叢蘆荻,隨着輕風搖曳生姿。

遠處漸漸傳來馬蹄聲,踢踢踏踏,悠悠閒閒。

他們又在不經意間轉換了場景,地上的少師劍也仿佛隱入塵煙,消失不見。

一個素白衣衫的人牽着匹白馬,悠哉遊哉漫步在夕陽下。

暖黃的太陽餘輝給這一人一馬籠上一層溫暖的顏色。

六人在原地站定,看着那一人一馬迎面慢慢走來。

“是剛才船上的那人!”石水不由喝了一聲。

幾人點頭,確實,連衣着打扮都和剛才船上時一模一樣。只是此刻這人,看起來臉色比剛剛好了些許,雖然也還是蒼白,但沒有剛剛吐血那會毫無顏色。

這人到底是誰?他們出現在此處,卻也只見過這個人。

但此時,那人只是牽着馬悠悠地走,他們也無從獲取更多訊息。

忽然,那人停了腳步。

六人發現那人目光並沒有停留在某處,眼睛看着不是很好的樣子。

他停在原地,耳朵微動,似乎在聽什麼動靜。

他往一個方向走出幾步,緩緩蹲下身,伸手在幾塊石頭縫隙中摸索了一番,嘴角微微勾起,漾開一抹柔柔的微笑。

他在石頭縫裏摸出一只受傷的小鳥,看起來已經是奄奄一息。

捧着小鳥的手,輕輕在它身上撫摸幾下,小鳥微微扇動翅膀,嘰嘰叫了幾聲。

他的笑容深刻了許多,手微微一抬,鳥兒順勢振翅高飛。

“啊?!”方多病震驚出聲,剛才那只鳥明明看起來都快死了,可現在卻又自在高飛了,完全看不出剛剛虛弱的樣子,“他做了什麼!?”

立着的幾人無法回答。

而蹲着的人只是看着鳥兒飛遠,也沒有應答,臉色的笑容依舊。

這一瞬,幾人覺得他仿佛也要隨着那只鳥兒飛走了。

他撐着膝蓋,緩緩直起身,慢慢走至馬旁,摸索着牽起繮繩,繼續漫步前行。

怪不得有馬也不騎,這人的眼睛應當確實有些問題。

立着的人還在原處,那人牽着白馬越走越近。

忽然,一直沉默的雲彼丘沉聲說道:“看他馬背上的劍!”

幾人隨着他的聲音一起望去,白馬的馬鞍一側,懸着一柄映着夕陽餘暉的劍。隨着馬兒一步一步而微微起伏,陽光也在劍柄上按着節奏跳動。雕着精細花紋的劍柄浮動着光芒,但隨着那人那馬逐漸走近,那花紋越來越清晰——睚眥首,祥雲紋,少師!

“少師!”六人不約而同驚呼出聲。

剛剛才看到少師斷劍,現在又看到完好無損的少師出現在此處,不由得他們不震驚!

少師爲何在此處?

少師爲何在此人手中?

剛剛折斷的少師又是爲何?

……這人,到底是誰?

“難道,少師竟是流落到了這位先生手中……可剛才,爲何看到少師已斷……”白江鶉喃喃,矮胖的身材在衣服的包裹中更顯出幾分局促。

無從參考,他們也不知當下處於何時何地。

“我們初次看到的江上情形,應當是此人的未來,而現在,可能是他出現在江上之前發生的事情。”紀漢佛沉思片刻,作此猜測。

確實,衣着打扮還是一樣的,只是船上時,那人狀態差了許多,身邊也沒有少師。他們經歷的幾個場景,應該發生在很接近的時間內,但事情的先後可能與他們看到的先後恰恰相反。

喬婉娩沒有說話,只是疾步上前,這次,沒有什麼東西阻擋着腳步。

她幹脆亦步亦趨跟在悠悠走着的一人一馬身邊,伸出手,在少師劍上虛虛撫過。

沒錯,確實是相夷的少師,連同劍柄上當初爲了保無憂劍客性命而導致的磨痕都一模一樣。

眼眶裏醞釀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滾落下來,無聲滑過臉頰,消失在虛空之中。

那人還在慢慢往前走,似乎並沒有什麼目的地。

夕陽下,一人一馬,影子被拉得很長,長得似乎要被拖進遠處的黑暗裏。

六個人沒有說話,連咋咋呼呼的方多病都沉默着,沉默着跟着一人一馬漫步在暖暖的餘暉中。

六人不約而同仔細端詳這人:氣質清朗,眉目如畫,雖然走得慵懶隨性,但一身氣質如松如竹。只是一身簡簡單單的素衣麻布,卻在衣袖起落間,透露出一股自在瀟灑。

再次確認,他們並不認得此人。

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卻在心頭徘徊不去。

相夷。

喬婉娩的心頭湧起這個名字。

不知爲何,看着這位陌生的先生,她卻想起了和他完全氣質迥異的相夷。

暮色開始四合,周圍暗了下去。

他們心念一動,又要換場景了。

此時正是天光初亮,他們置身於一處靜謐山林,前方是一座古怪的二層小樓。

小樓雕刻着精美的蓮花紋樣,沐浴在清晨的陽光裏,熠熠生輝。

本章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