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不解地望着他。
旁觀的幾人也等着李蓮花解釋。
“你看啊——”
李蓮花吹滅手中的燈籠,將綢布的燈籠往內折疊,凹陷成井狀,說道:“井。”
接着,將燭心往上拉,凸起成塔狀,又淡淡道:“塔。”
演示完,還語帶贊嘆地感慨:“這樣的設計實在是太玄妙了!”
“鐵山崩!”
兩個方多病異口同聲,說出這個奇門策裏記載過的血域礦山機關名字。
佛白石和喬婉娩本有些不解,但聽了李蓮花身邊另一個方多病的解釋也都明白了這個機關的巧妙之處。
而雲彼丘,原本作爲曾經四顧門的第一機關大師,應當是對這些機關很感興趣的。可是,自從前一個場景之後,他就一直愣愣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唯一的對外反應,是他的目光仍是牢牢盯着不遠處的李蓮花。
雲彼丘臉上的表情似悲似喜,復雜難言。
其餘幾人雖然注意到了,但卻也不知從何說起。
只能權當不知。
而李蓮花和方多病二人,轉眼間已經找到了傳說中的極樂塔入口。
方多病那小包裏的機關派上了大用處,也讓幾人見識到了天機山莊的機關妙用。
殘破亭基上的沉重假山被搬開,石板豁然洞開,露出個黑黝黝的深洞。
自場景中的方多病出現後,何曉惠何女俠大部分時間都在驚嘆這個方多病的成熟。一邊看看李蓮花身邊分析得頭頭是道的那個,一邊看看自己身邊還滿臉稚氣的這個。
心下感嘆,這看着一樣的年紀,那頭的方小寶居然真的混江湖混出了點名堂!
她仔細打量着一派風清朗月氣質的李蓮花,感受他言語間對方多病的提點與肯定。
何曉惠暗暗點頭,方小寶的成長和這位李公子定有十分緊要的關系。
“行啊,方小寶。”何曉惠拍了拍方多病的肩,誇獎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吶。”
而這邊,李蓮花伸手搭在方多病肩臂上,由着方多病帶他飛身入了深洞。
透明身體的幾人也趕緊跟着飛下洞底,雲彼丘還在愣神,還好白江鶉不忘拉了他一把。
到了洞底,兩人稍作打量。
方多病望着壁上的字,念出聲:“靈塔通玄,不動極樂?”
“這個井,就是極樂塔倒懸而成。”李蓮花淡淡下了結論,而後邊吹亮火折子往深處走去。
熒熒火光跳動,映襯着燭火下一張如玉般的臉,俊秀溫文,望之可親。
李蓮花舉着火折子緩步在前,袍袖輕甩,發繩微晃,仿佛不是走在陰森的地底,而是什麼花前月下的暗香浮動之所。
旁觀的七人,跟着二人漫步在極樂塔底。
走過遍地金銀、滿目珠翠,發現了一具牀榻上的男屍。
而後,業火痋現,復又被搶,又獲知李蓮花只是虛晃一槍,騙過了來搶的無戒魔僧。
幾個回合間,旁觀的幾人終於第一次直面李蓮花的觀察入微、智計卓絕。
這樣的人,絕不可能是泛泛之輩。
當方多病尋找出路時,李蓮花擎着火折子又有了新發現。
他看着牆上略顯狼藉的壁畫,輕聲道:
“我知道極樂塔爲什麼會一夜之間消失了……塔裏最大的祕密,不是這些財寶,而是這個男屍。”
而原就對極樂塔到底存在什麼祕密好奇的幾人,除了依舊只是盯着李蓮花一舉一動的雲彼丘,別的幾個都湊近了些,同望着壁畫。
這果真是個了不得的祕密!
皇家,竟在百年前便已絕嗣了!
不,不對。
因爲看過之前二人樹下對談,而知曉李蓮花乃芳璣王血脈的幾人神色愈加震驚。
芳璣王與光慶帝乃是同胞兄弟,如此說來,豈不是李蓮花才是真正的皇家血脈!?
“怪不得,”喬婉娩輕嘆,“怪不得李先生最後不得不獻出了忘川花……”
這樣的身世,被本就血統不純的上位者知曉,唯有死路一條。
“李蓮花……”虛無身體的方多病喃喃,“陛下不會放過李蓮花……”
這一路場景看下來,李蓮花爲人溫和有禮,行事光明磊落。
可是……
爲了親人,他傷於雲彼丘,囚於角麗譙,辱於單孤刀;爲了天下,他獻出忘川花,拋下蓮花樓,飄搖江河上。
難道,好人就不能有好報嗎。
李蓮花還舉着火折子在看。
火光溫柔,親吻在他臉上。
他神色淡淡,言語間滿是嘆惋,如此溫溫柔柔。
此刻的他,定不會知道,此後種種,這極樂塔之祕,竟成爲他的催命符。
不知不覺間,黑暗逐漸褪去。
等周圍再次明亮起來,竟來到了個何曉惠和方多病最爲熟悉的地方!
“怎麼是我們天機山莊?!”方多病驚訝道。
此刻,他們幾人正站在天機山莊大廳,上首圍站着一圈何曉惠和方多病的熟人——
“老方!娘!小姨!還有離兒也在!”方多病看着前面站着的一羣人,有一個是一個的,挨個喊了一通。
何曉惠也很是意外,尤其是,她看到了這羣站着的人面前正坐在個熟悉的人。
李蓮花竟到了天機山莊!?
身着赤色中袍,外罩白色亞麻長衫,戴着竹節發冠的李蓮花端坐着,手裏拿着張寫了幾行字的紙箋,正凝神細看,臉上微顯凝重,還帶着滿臉病色。
他一人獨坐,雖未坐在上首,卻隱隱有種上位者之態,但又被他通身的柔和氣質掩去。
身前站着的何曉惠、方則仕等人,神情頗爲恭敬,態度也滿是懇切。
這幕場景在幾人看來均有些震撼——
天機山莊雖然不參與江湖事,但在江湖上地位超然;而天機山莊莊主何曉惠的丈夫方則仕,更是朝廷重臣。
這幾個身份不凡的人,竟隱隱以李蓮花爲尊。
李蓮花,果然不是個尋常遊醫。
“李先生,”那邊的何曉惠柔聲,言辭懇切地開口,“小寶囑咐我們,一定要將你留在天機山莊,等他替你尋藥回來。”
聽得何曉惠的善意勸言,李蓮花正看畢信箋,先是仔細收好,沒有立時開口,仍在沉思。
一邊的天機山莊二莊主何曉鳳卻是急切開口挽留:“他還要我們轉達給你說,這天下沒有什麼是沒你不行的,所以你必須好好活着!”
李蓮花抬眸看着面前幾個滿臉關切的人,嘆了嘆氣,無奈道:“那你們可知,他去了何處啊?”聲音溫柔,但有着掩不住的疲色。
“那小子,只是說去幫你尋藥了。具體去哪兒,我們也不知。”何曉鳳搖頭回答。
聞言,李蓮花臉上神色愈顯凝重,眼神裏透着擔憂,也沒有掛着他們熟悉的柔柔笑意,仿佛在熟悉的環境裏,卸下了慣常的柔和敷衍。
看他這嚴肅凝重的模樣,何曉惠勸解道:“李先生,如今方小寶做事心裏頭有數,你就安心呆在這裏等他回來吧!”
李蓮花聞言,緩緩撐着膝蓋站起,卻還是淡淡拒絕:“諸位的好意,我心領了。”
他環視面前這幾個表情更顯擔憂的人,語氣帶着歉然,對他們的好意被自己辜負滿懷歉意,卻依舊用輕柔而堅決的聲音說道:“但是事態緊急,我需立刻進京。”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微微低頭,看向茶幾上剛剛看過的信箋,無奈卻依然淡淡道:“方小寶那邊怕是要怪你們。之後,我會跟他解釋。”語落,臉上浮現坦然的一抹笑,眼神堅定。
衆人這才明白,剛剛李蓮花看的應該是動身去尋藥的方多病留下的信。
既然提及進京,那麼眼前的情況估摸着是在極樂塔事件之前。
可比起剛剛在極樂塔那看到的李蓮花,眼前的他,狀態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整個人掛着仿若重病初愈後的憔悴,甚至根本就是重病中的疲累。
但這樣一個狀態的人,卻態度柔和而堅決地婉拒了天機山莊一羣想要他留下來好好休養的人。
“這到底有什麼事情比身體更重要啊?”這邊透明着身體的方多病也是無奈。李蓮花看起來站在那裏都喫力,這樣一個人,不好好休養,居然還想着離開?
是啊,這世上,還有什麼比自身更重要呢。
其餘幾人也在心中默默慨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