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山莊的大廳裏靜立着兩圈人。
一圈圍着李蓮花,神情中滿是關切,想挽留他,但面對着坦坦蕩蕩、一腔赤誠的人,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而透明着身體的一圈人略遠一些站着,更是無法。他們連真正的見面都做不到,何談關心。
“哎。”透明着身體的何曉惠幽幽嘆了口氣,這位李先生,心中有大義。
可,爲何不能稍稍善待自己些許,像是在和時間較勁,急匆匆要完成所有事情似的。
沉默許久,那邊的何堂主望着氣質溫和,但態度堅定的李蓮花,終於下定了決心:“李先生,我心裏清楚,像你這樣的人,心中自有自己的堅持和選擇。”
她邊說邊定定看着李蓮花,眼裏有着欽佩:“今日就算我天機山莊強行把你留下來,你心中之事未了,擔子未放,來日也必會鬱鬱自責,懊惱悔恨。”
李蓮花聞言,微微點頭致意,感念這位颯爽女俠的通情達理。
何曉惠看着眼前這個一身病骨,仍要關心天下危亡的人,仿佛從這個瘦削病弱的身體裏看到了那個住在他心底的少年英雄:“我何曉惠最不願見英雄垂首,所以——我不攔你!”
她的話擲地有聲,身旁的方則仕、何曉鳳幾個瞬間想要出口阻止,但定定神,還是無奈附和點頭。
他們,攔不住他。
面對真心實意關心自己的這幾位,李蓮花深深看了看他們,最終只是緩緩道了一句:“多謝。”
空氣凝滯了一瞬。
旁觀的幾人也是默然。
“這個李蓮花,是真不把自己的死活當一回事啊……”方多病雖然抱怨着,但語氣裏更多的是無從插手幫助的無奈。
“這位李先生……”紀漢佛開口,還未繼續往下說,突然意識到自己也自然而然開始稱李蓮花爲先生了。
他頓了頓,按下心裏泛起的有些熟悉的敬仰,繼續說道:“這位李先生爲人處世,倒是令人欽佩。”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這樣不顧自身安危,執意要擔起整個天下的行事風格,他曾見過的。也是因爲向往這樣以天下蒼生爲己任的意氣,當年才義無反顧追隨在那個驚才絕豔的少年身後。
後來,也果真如那個少年所願,扛起了整個天下武林的重擔,樹立了整個武林的標杆。
只可惜,匆匆幾載,一切有如灰飛煙滅。
當初堅守着百川院,是想守着最後一點念想。如今十年倏忽而過,卻依稀才在這位李先生身上找到一些故人之態。
當年四顧門仗着有江湖上最快最利的劍,如日中天。一朝劍沉東海、烈日西頹,所有繁華頃刻間轟然崩塌。
百川院是留下了,可是留下的百川院還是當年那個百川院嗎?
紀漢佛一怔,再次深深問了自己一句:我——還是當年的那個我嗎?
打斷他思緒的,是李蓮花輕柔的聲線:“方大人,不知此前我拜託你的事如何了?”
方則仕聞言,則是嘆氣,最終還是下定決心,道:“罷了,我這就去信給京中部下。等你到了京城,自然會有人安排。”
“有勞大人了。”李蓮花頷首謝過。
“我還有公務在身,未得詔令,暫時無法入京。”方大人身在廟堂,身不由己,雖放心不下,卻也只能言語叮囑:“李先生,萬事小心。”
他身旁的何曉惠接過話頭,朗聲承諾:“李先生,你放心,我天機山莊上下斷不會將你的身份泄露出去!”
“嗯。”何曉鳳幾個也是應聲,以示安心。
李蓮花拱手,瀟瀟灑灑道一句:“告辭。”
不等旁邊透明的這圈人好奇李蓮花究竟還有什麼身份,居然讓何堂主這麼鄭重其事地承諾不會泄密,只聽得大廳外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
“李兄,我來送你。”
說話的是個模樣俊朗,一身青色束袖勁裝的青年男子。而立年歲,一身剛正之氣。
“江湖神龍——展雲飛!”白江鶉見來人,喊出了名號。
一邊同樣透明着身體的何曉惠應聲:“沒錯,展大俠現如今正是我天機山莊護衛。”
幾人看着以八十六路無鋒劍聞名江湖的展雲飛。
“這幾年確實沒怎麼聽到展大俠在江湖上走動的消息,原來竟是來了天機山莊。”白江鶉慨嘆,天機山莊還真是深藏不露啊。要知道,這個展雲飛可不是什麼無名小輩。
想當年——
白江鶉想到此處,一番苦澀湧上心頭:想當年,他與自家門主也是熟識的……
何曉惠聞言,笑了笑,並沒有解釋緣由。
李蓮花看到來人,笑意深刻許多,眉眼上挑幾分,卻是朗聲道:
“不必了,後會有期。”
說罷,朝展雲飛瀟灑拱手,轉身走向門外。
展雲飛回以抱拳,卻注視着他的背影,久久未曾放下。
廳內幾人默默注視着李蓮花清瘦的背影。
兩圈人的目光從未這麼一致過。
他發絲微晃,衣角飛揚,一身支離病骨卻凝着十足的傲。
廳外天光正盛。
他走進了光裏。
喬婉娩望着他的背影,眼前浮現的卻是同樣衣角飛揚的一個身影。
只不過,記憶裏的那個背影是純然的熱烈張揚……
一滴淚從眼角滾落,她卻不知這滴眼淚到底是爲誰流。
石水默然,對於李蓮花,這一路所見已經足以讓她心生敬佩了。
“他又一個人走了。”方多病失神地望着李蓮花的背影。
衆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當李蓮花的身影跨出門去,即將遠遠消失時,雲彼丘如夢初醒。
踉蹌衝上前去,伸手試圖挽留,大喊:“門主!”
這一聲無異於驚雷,在所有人耳中炸開!
一羣人被撼住——
雲彼丘剛剛喊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