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序是生活在矛盾家庭中的異類，他從小就知道。

何家的規矩壘起來能有他們這座老宅那麼高，何序在有記憶後，記得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大先生在宗祠裏懲罰了兩個不聽話的族人。

棍棒打在他們身上，哀嚎聲以及皮肉綻開的聲音，讓何序第一次發現有聽力這件事其實不怎麼美好。

何序很聰明，他五歲那年發現何歸看不起自己，但那時已經17歲的何歸也只能在他面前低三下四，因爲何序是大先生定下的，下一任何家的家主。

那也是何序第一次感受到，生在何家的身不由己，哪怕他才5歲，可周圍人對自己恭敬的態度，何歸明面上不敢對自己有什麼小動作，哪怕是瞪他一眼都會被大先生教訓。

但何序不喜歡這種特殊，他不喜歡和父母一起出席家族宴會時，周圍人對自己恐懼的眼神，不喜歡那時需要僞裝出一副沉穩模樣的父母，哪怕他們上一秒還在因爲該給自己穿哪雙襪子而假意爭論。

何序不喜歡那個時候的自己。

僞裝得完美無缺，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精美的雕塑，可但凡有人接近雕塑，就能聽到雕塑內裏慢慢裂開的聲音。

何序並不自厭，他只是明確知道自己身在何家會有很多無能爲力的事情，哪怕父母恩愛，對他非常寵溺，他們也是這個家族中的異類，一家人都看不上那些所謂的規矩，更想要衝破壓在他們身上的大山。

但在何序15歲覺醒異能後，他的父親偶爾會對着他發呆，然後重重地嘆一口氣，說道：

“阿序啊，我們可能得這麼過一輩子了，你的天賦是不會被埋沒的，大先生不會放你走，何家也不會，更別說還有小川他們兩兄弟”

何序最討厭的就是那個時候。

每每見到，何序都會去找褚子川和褚子霽一起跑到山上待一會兒。

自從雙胞胎被撿回來以後，他們家熱鬧了很多，除卻聆聽大先生教導時他們得繃住表情，拿出態度，其他時候，他們三個可以在何家大宅裏肆意撒歡。

何家的排外很嚴重，甚至還會專門教導小輩不可以隨意和外人交流，哪怕是出去上學，他們也需要時刻報備行蹤。

在何序的堅持下，雙胞胎和他一起上學，三人待在一個班，因爲天資聰穎，在同齡人中一騎絕塵，異能，精神力，學業，他們都是拔尖的。

大先生很滿意，每次看見他們的考試成績和最近的訓練成果，都會難得露出笑臉。

那是何序心裏最不滿意的時候，他不想做到面面俱到，不想在外人面前得到完美的評價，不想什麼事都被誇贊。

他希望闖禍，希望周圍人的注意力不要再被放到自己身上，希望何家當初沒有在大先生的示意下，確定他是未來的家主。

他希望自己不是何家人。

可是他這個想法不能表露出來太多，即使他父親才是家主，可一旦讓大先生不滿意，周圍會有數不清的族人衝上來撕咬他父親的血肉，把他拉下來，然後取而代之。

——人人都想要那個位置，但何序不想要。

但這個心思，除了何序，就只有陪着他長大的褚子川和褚子霽知道。

何序不能不當。

可漸漸地，何序開始適應自己的身份了，大概是從初三覺醒異能後的第2個月開始。

那次他和雙胞胎偷偷趁着天黑跑下山去看電影，又去了夜市，回來的時候過了宵禁的時候，想悄悄溜進來卻沒能瞞過守夜人的眼睛。

按照何家的規矩，這是要被罰的，但何序沒有受到任何懲罰，畢竟誰會懲罰自己家未來的家主呢？

他們何家家風嚴明，他們未來的家主何序更是從小跟在大先生身邊受教導，品學兼優，異能等級也穩步提升，學什麼都快，見過他的人，沒有一個不交口稱贊的。

這樣的人，怎麼會做出擅自偷跑下山，被抓到後還死不承認的事呢？這樣的事，絕對不可能是何序做的，一定是有人誘導他。

一定不會是大先生，他老人家最是剛正不阿，從來都是以何家的規矩爲行爲指針的，也一定不會是何序的父母，他們一個是現任家主，一個是現任的家主夫人，每一次家族宴會從來沒有出過錯誤。

縱使需要經常對外交流，拉攏合作商，但那也是爲了家族的生意啊，沒看到現在何家也算是蒸蒸日上了嗎？

何家其他人也不可能，大家都是從小待在一起學習何家規矩的人，再說了，旁支也不能一直待在宅子裏，就算是想要帶壞何序，他們也沒有那個時間啊。

那麼有時間，能夠近何序的身，經常一起相處，會帶壞何序的，還有誰呢？

何序站在宗祠裏，看見被人壓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褚子川和褚子霽時，他被大先生拉着，坐到上位，聽着大先生嘴裏念出的一個又一個罪名，可他一直沒說話。

看見雙胞胎被脫了上衣，嘴裏被塞了木頭時沒說話，看見大先生讓人拿來藤條，一下一下將兩人身上抽得鮮血淋漓時沒說話，看見兩人暈過去，大先生還不讓人給他們治療時也沒說話。

何序全程沉默着，直到大先生欣慰地看着他，說道：

“何序，這是你最該學的東西，管理一個家族，絕對不能有任何情感負累，你今天做得很好”

何序低下頭，對大先生說了他來到宗祠後的第一句話：

“謝謝大先生的教導，何序銘記於心”

大先生帶着人離開，何歸走之前還踹了暈死過去的褚子霽一腳，周圍安靜下來後，何序的父母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之後不要再跟雙胞胎走得太近。

“阿序，在何家，天賦高的人就是會被迫經歷這些的，我當年也一樣，不過那個時候大先生的手段更激進一點，他當着我的面把我帶回來的朋友丟進了宗祠，等他再出來的時候，我的朋友就不願再跟我做朋友了”

何父說到這裏，目光有些幽深，像是在回憶當年的事，又像是在問自己一樣，問道：

“你知道他爲什麼不願意了嗎？因爲他死了”

何序依然低着頭，對父母說了和剛才一樣的話：

“謝謝父親母親的教導，何序銘記於心”

說完，何序就像是不在意地上躺着的雙胞胎一樣，對着父母點了下頭，踩着地上的血，慢慢走出宗祠。

從那以後，何序和雙胞胎就對偷跑出去玩這件事閉口不談，只是偶爾還是會跑到山上去，在一層又一層的樹林包圍中，躺在草地上休息。

褚子川和褚子霽沒有問何序當時爲什麼不求情，就像何序沒有問褚子川和褚子霽之後爲什麼不遠離自己，而是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何序學習得更認真，也越來越接近大先生心裏，那個完美的何家繼承人的設定。

他和雙胞胎也沒有再像以前一樣形影不離，何序沒有再做過任何一件出格的事。

直到高考後，他們參加了超星，明德和梧林三個異能學院的考試，拿到的結果都是最好的班級。

依照大先生的意思，他們應該留在這座城市，進入梧林，而後拿到參加世界異能者大賽的資格，代表國家去往世界，打響何家的名號。

然後在填寫志願時，三人抱着電腦一起去了山上，在填寫志願的時間截止前，改掉了“梧林”。

他們北上前往離何家最遠的學校——超星異能學院，直到這次寒假才回來。

一開始，大先生是憤怒的，可就在他們開學之前，他突然改了態度，只讓三人去了之後記得不能隨意交朋友。

這反常的態度，讓三人格外警惕，原本他們都做好準備，被關在宗祠不準出去了，何序甚至都私底下去過好幾次宗祠，規劃好了到時候逃跑的路線。

可是這些都沒用上，何序他們三個正常地去了超星異能學院，沒有任何爲難，沒有任何監視，他們認識了其他人，他們真的過了一段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生活。

但回來後，大先生就找到了何序，問他是不是認識了幾個新朋友。

“你不用急着否認，你知道，我想查自然會查到的，我也並不是想要攔着你，但是你總要讓我知道，他們有沒有資格站在你身邊吧？”

大先生說完，讓何序記得叫上那幾個朋友過來玩，何序不願意，一旦陸仁繹他們過來，會遭遇什麼，他們都心知肚明。

就算在那之後他們不會受傷，但何序也沒臉再在那個羣裏待着了。

但後來何序還是同意了，因爲他看見了擺在自己書桌上的幾張照片，他們幾個第三次集體出去聚餐後，何序特地買了相冊，把那些照片都打印出來放在了相冊裏。

但是現在，那些照片被翻出來了，還都是十個人的合照，正大光明地告知何序，就算他不願意，其他人也還是有辦法去試探。

如果就在何家，何序還能夠護住他們，至少不會讓事情不可控，但要是不在何家，大先生可不會留手。

所謂的試探，是真的朝着會要了他們的命去的，柯琦和謝欽有家裏護着，但是其他人都是普通人，在異能者的世界中，就算是林述北那種富裕家庭，也不過是螻蟻。

而到現在，何序再一次聽見了手機傳來的消息提示音，想着等會兒就退羣，至少不要讓事情鬧得大家都難堪。

與其讓他們來自己這裏質問一通，還不如自己先送他們離開，包括褚子川和褚子霽，何序也給他們想好了退路，能夠保證他們兩個安穩生活一輩子，只是一直沒有說而已。

畢竟何序一直不坦蕩。

——————————

“阿嚏！”

褚子川和褚子霽一起打了個噴嚏，隨後動作同步地從口袋裏拿出紙。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甚至最後他們兩個還同時咳了一聲，然後繼續剛剛的話題。

“你們倆真不愧是雙胞胎啊”

沈浮嵐一邊感慨着一邊去看陸仁繹，有點奇怪他怎麼一直不說話。

陸仁繹發現沈浮嵐一直戳自己胳膊的時候，才剛剛回過神來，扭頭看她無聲詢問怎麼了。

沈浮嵐其實沒什麼事，只是看見陸仁繹走神心裏就下意識覺得不好，總感覺放任下去陸仁繹又會自己去做什麼危險的事。

“陸哥，你有事一定要跟我們說知道嗎？自己一個人去面對危險那是傻子才會幹的事”

陸仁繹嗯了一聲，明顯沒把這話放在心上，沈浮嵐和林述北見狀，不知道該怎麼說。

沒等他們和雙胞胎說出個所以然，陸仁繹就突然回頭，像是感受到了什麼東西，但不是水。

“褚子川，你真的確定這裏是一個不會被何家其他人找到的地方”

陸仁繹出聲說着，慢悠悠站起來，對其他四個說道：

“而不是專門爲你們設置出來的一個隨時會被打碎的烏託邦嗎？”

周圍傳來的動靜並不小，看上去根本沒打算掩飾，其他人也都紛紛感受到了。

所以在看到帶着人過來的何歸時，褚子川和褚子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站在幾人身前。

“還真在這兒”

何歸看着幾人，陰惻惻地笑起來：

“要不是何序，我們也找不到這個地方，所以你們死了可別來找我們，去找何序吧”

褚子川和褚子霽沒說話，只是有些擔心陸仁繹他們會因此對何序有芥蒂。

其實當初他們跟何序說想讓陸仁繹他們過來玩，也只是提了一嘴，何家的規矩多到他們自己這麼多年都沒記完，就算陸仁繹他們過來，也玩不好，與其這樣還不如他們十個人出去旅遊。

可是何序也只是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就同意了，甚至都沒問大先生，後面因爲齊越和簡伊出事，他們在羣裏打電話，何序也是直接告訴陸仁繹，說可以來這邊玩。

從那個時候開始，褚子川和褚子霽就知道，何序打算幹點什麼大事，而且這個事還跟他們有關。

但他們沒問，反正何序不會害他們的。

不過何歸帶着人過來，還當着他們的面說這種話，怎麼看都和之前雙胞胎保證這裏絕對沒人過來搭不上邊。

褚子川搓了搓指尖，等會兒要是何歸想動手，他和褚子霽倒是沒事，但陸仁繹他們絕對不能動手，不然就會給其他人一個很好的理由。

一個很好的，能對他們下死手，還讓何序無可奈何的理由。

不過在褚子川準備先一步動手把火力吸引過來之前，陸仁繹上前一步，抬手摁住了褚子川的肩膀，沈浮嵐跟着把褚子霽也拉了回來。

現在五個人並排站着，陸仁繹想了一下，把林述北往前推了一步，主角還要有個中心站位才行。

林述北心裏有點迷惑，但還是繃住了氣勢，看上去像是他們幾個裏面最靠譜的。

何歸很符合陸仁繹這些天看的漫畫中惡毒炮灰的形象，跟之前周誠差不多。

“褚子霽，沒想到你去超星異能學院去了那麼久，膽子變得這麼小了，居然要讓女人保護”

何歸說話間打量着沈浮嵐，目光逡巡時，沈浮嵐看清楚了他眼裏毫不掩飾的惡心欲望。

“嘖”

沈浮嵐抓着褚子霽的手忍不住收緊了一點，這個何歸倒是膽子大。

不光是沈浮嵐，其他人也都看清楚何歸這個樣子代表着什麼，陸仁繹冷了臉，林述北往旁邊走了幾步把沈浮嵐擋住。

褚子霽湊到沈浮嵐耳邊跟她嘀咕了幾句，沈浮嵐的臉色才好看了一點，而對面的何歸也看出了他們幾人沉默下代表的是什麼，嗤笑出聲：

“還想着英雄救美呢，這裏可是何家的地盤，你們還是別做夢爲好，別說那女的，你們這幾個人有一個算一個，能逃走都算你們好命”

說到這裏，何歸看了眼陸仁繹，發現他的表情沒什麼異樣，但旁邊的褚子霽突然變了臉色。

“雖然有點可惜，只有兩個人中毒，但也差不多能牽制你們了”

褚子霽突然大喘氣，他忍不住看向陸仁繹，可陸仁繹依然是那個面無表情的樣子，除了剛剛因爲何歸看向沈浮嵐的眼神而冷下的臉，跟平時沒有差別。

但剛剛他們明明再次看見了“水”，而且已經漫到了他們鼻尖。

剛剛褚子霽下意識憋氣，現在大口呼吸的樣子看起來很狼狽。

可是陸仁繹看起來很正常，像是一點都沒被影響到。

陸仁繹倒不是沒注意到，只是剛剛何歸過來的時候，他朝自己和褚子霽看了一眼，隨後才把目光放在沈浮嵐身上。

哪有那麼巧的事，一來就剛好看向他們兩個有問題的，所以何歸說的中毒的兩個人，不就是他和褚子霽嗎？

陸仁繹對毒藥之類的東西沒有研究，就算現在知道是因爲沾上了房間裏的水，也只能等之後再去解決了。

不過......

“系統，其實我一直以來都覺得漫畫世界這件事非常荒謬，不過偶爾碰見兩個人，倒也能明白爲什麼這裏是漫畫世界”

陸仁繹一邊說着，一邊看向何歸，對方現在正得意洋洋地說着他們是怎麼在那三間客房裏動手腳，只要有人一碰上水，就會沾上毒藥，陷入幻覺。

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啊。

陸仁繹一邊感慨着，一邊瞥了林述北一眼，他記得林述北百毒不侵來着，不知道他和褚子霽中毒了，要是喝林述北的血會不會有用。

“宿主，請不要喫人”

陸仁繹：？

“我只是想問問喝血有沒有用”

系統並不覺得這個問題比喫人好到哪裏去，它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對陸仁繹開啓全身檢查。

嗯，它還是得相信自己的合作夥伴的。

何歸依舊用那個蔑視的表情觀察着面前幾人，他長得很高壯，站在其他何家人面前時，像是一個剛拿到權力，立刻就要耀武揚威一番的......

蠢貨。

陸仁繹是這麼評價何歸的。

【想了很久，感覺還是有點對不起大家，把自己的情緒帶給大家了，抱歉，鞠躬！】

【不會斷更的，只是想稍微歇幾天，大家的安慰和建議我都有看，也都截圖保存了，非常感謝，然後評論和艾特有點太多了，我慢慢改吧，這一章之前的那個錯字確實有點多，我記得應該是當時碼這一段的時候應該在上上學期的期末周，然後比較混沌，等我這幾天忙完就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