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蓊蓊鬱鬱,一派幽靜。
但對峙的兩人卻讓這幽靜的環境沉浸在一種極致緊張的氛圍裏。
李蓮花雖被笛飛聲持刀威脅,但臉上沒有絲毫緊迫之色,只有一些無奈之狀。
他看着笛飛聲,微微嘆口氣,道:“你看你想多了吧,我只不過呢,有事請你幫忙。”
語氣中滿是誠懇,還帶着點求人的無可奈何——忽略他默不作聲給笛飛聲下了修羅草,封住了他全部內力的話。
“幫忙?”方多病對於這兩個宿敵之間的相處不是很懂,“李蓮花找笛飛聲幫什麼忙?”
其餘幾人沒說話,但心裏隱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笛飛聲按着刀不動,沉聲:“你威脅我?”
李蓮花仿佛是看他這個死腦筋毫無辦法,無奈地繼續:“我怎麼可能威脅你呢,我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了,我還不知道你,你這個人呢,最不受的就是威脅。”
旁邊幾個人看着雖然拿着刀,但據說被李蓮花封住了內力的笛飛聲——如果被人莫名其妙封住內力,一身武藝十去八九都不叫威脅,那什麼叫威脅……
幾人漸漸也琢磨出味來了——
雖然此刻兩人劍拔弩張,但就和他們剛才猜測的那樣,兩人的關系其實並沒有那麼差,甚至還有點惺惺相惜的意思。
四顧門的幾個舊人更是好奇,當年門主幾乎天天忙於那些江湖大事,又是什麼時候和金鴛盟的盟主有了不淺的交情呢?
紀漢佛想到了當年門主親自和金鴛盟籤訂的五年停戰和約。他們並不知道過程,只是聽門主說了結果。現在回想起來,這個合約能夠籤訂,門主和笛飛聲之間的關系定然是不差的。只是可惜,剛籤訂的合約沒多久就被怒氣極盛的門主撕毀了。
他不免又想到了單孤刀,卻也只是暗暗搖頭,心道一句世事無常。
李蓮花瞥了眼脖子上的刀,小心將手捏上去,試圖將刀挪開,然而笛飛聲並不退讓,依舊按着刀,阻止了李蓮花繼續把刀往外挪。
“這事成之後呢,我送你一件禮物——洗筋伐髓訣。”李蓮花見此,也就沒有再次試圖挪刀,任由他花架子般架着。
洗筋伐髓訣,李相夷師父漆木山的絕學。可逆轉心脈,將修羅草絲排除體外。
既能以他師父的絕學爲約,笛飛聲也明白了李相夷確實是有事找自己。
笛飛聲終於緩緩將刀撤回,歸入刀鞘,道:“什麼忙?”
李蓮花趕緊摸了摸脖子,明明剛剛笛飛聲的刀幾乎就架在他的衣領上,連絲兒皮都沒碰到。
確認過脖子情況,李蓮花很是隨意地開口:“很簡單,這第一呢,你替我守住我身份的祕密。”
“這第二,”他定定望着對面的笛飛聲,眼神變得幽深,“我師兄單孤刀的遺骨在哪兒?”聲音到了最後,已是咬牙切齒。
對面的笛飛聲卻沒有被他的眼神唬住,反而輕笑出聲。
但是,李蓮花這句話一出,周圍這七個透明的人都被定在了原地——
他果然——是爲了找單孤刀!
不惜以身犯險,不惜動用內力,甚至機關算盡,竟只是爲了找尋一個詐死害他的單孤刀。
幾人望着神色冷肅的李蓮花,心中悲痛——日後得知真相的你,情何以堪啊。
透明着身體的笛飛聲望着冷臉問出這句“我師兄單孤刀的遺骨在哪兒”的李蓮花,眼神變得悠遠——
那個因爲碧茶毒發,而被他一刀貫在船樓屋頂的李相夷,在滂沱大雨中一身狼狽。
然而,即使一身狼狽,他也極力支撐着自己,不讓自己倒下,還一聲又一聲,聲嘶力竭地質問——
“我師兄單孤刀的屍體在哪兒!”
“我師兄單孤刀的屍體在哪兒!”
“我師兄單孤刀的屍體到底在哪兒!”
這十年來,除了那招驚豔至極的明月沉西海,他腦海裏反復回蕩的還有這句漫天恨意的質問。
李相夷啊李相夷,你當你的師兄是手足是家人,但你師兄又是如何對你。
你個人——弱點太多!
這邊笛飛聲笑了一陣,搖了搖頭,像是很意外:“我還以爲你要我解散金鴛盟,或是不傷武林中人。第一件事我可以幫你,你自輕自賤,我無所謂。”
關於李相夷的身份之事,他應得很幹脆,然而——
“第二件事我幫不了,你師兄死了十年,江湖亂了十年,我找不到他的屍體。”
對於做不到的事情,他也很坦誠。
李蓮花低垂下頭,沉思片刻,繼續淡淡開口:“當年金鴛盟殺了我師兄,搶了他的遺骨,我才與你東海一戰。這十年以來,我一直在找他的遺骨,可我卻從未找到。”
言及自身,他語氣平淡,但提及尚未找到的單孤刀遺骨,語氣中的焦躁再也難掩。
然而,他對面的笛飛聲卻還在火上澆油:“你師兄被野狗喫了也不無可能,你要我殺遍天下野狗,去找你師兄的骨頭啊?”
氣氛一下子變得肅殺。
李蓮花哼笑一聲,卻是面無表情,仿若在看一個死人:“若真如此,笛盟主,恐怕也要跟你的至高武學——說永別了。”
最後的幾個字很輕,卻重重落在每個人心裏。
兩人視線相接,誰都沒有退一步。
“李相夷……”方多病愣愣地喊出這個名字。
雖然一身素衣,雖然劇毒未解,雖然功力不復,但此時此刻,他在李蓮花身上看到的,完完全全是那個桀驁狂放的劍神——李相夷了。
狂風乍起,卷起了漫天零落的樹葉。
對峙的兩個人被風遮掩,逐漸消失遠去。
幾個人還沉浸在剛剛的氛圍裏,久久難以自拔。
李相夷還是那個李相夷,只不過有些事情他不在意了而已。
但他終歸還是那個李相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