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娃在省城站下车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天早已经黑了。他要在这里再等将近两个小时以换乘去往市里的火车。他出了火车站便立刻进站了,完全没有出去逛一逛的心思。其实也没什么可逛的,尽管他曾在这里待了一年,可对于省城,他远远谈不上熟悉,也因此便不知道该去哪打发接下来的无聊的时光。
其实他有些讨厌这座城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网上对它的诬陷,也许是因为与这里有关的记忆太过悲伤。但田娃也明白自己这样是何等的不理智,只是人活一世何必做到事事理性?何必强求自己成为圣人、完人?那样太累,还是有血有肉、有仇有怨才是真的大快人心。
一个孩子从身前跑过,田娃看了一眼他小小的背影,笑了。然后他转过头来,正迎向孩子家长充满宠溺和歉意的笑脸,田娃轻轻向他点了点头。
……
诊所里只剩下寥寥的几个输液的附近的人。最近好像是流感高发期,听冯楚说这几天来一直都有人来这里输液,但她是他治疗的患者中最严重的一个。葛三妮对此倒是毫无所觉,更不能感受到他所说的“在鬼门关走一趟”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当时的她只是觉得难受,说不出什么感觉的难受。
冯楚瞥见葛三妮拘谨地坐在他身边,他倒不好说什么,说多了只会起反作用。拘谨只有用时间去消除了。
气氛诡异地沉默着,五个人形色各异,却都闭口不言。时间在吊瓶的滴答中缓慢消逝,葛三妮一直不时地抬头低头:抬头看吊瓶是否到底,这是冯楚吩咐她做的事;低头看脚尖,这是她实在不知该看向哪里的最后注视点。
一只异常个大的蚂蚁从不远处爬向她的脚尖处,葛三妮转而盯着它。它的前方有一小块饼渣,是从旁边那孩子手里掉下来的,由于只有一点,他也没去捡。那孩子很胖,但却不像他这个年龄段的其他孩子一样闹腾,包括扎针在内的一系列流程中他一直沉默着。葛三妮原本以为他是哑巴,但冯楚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孩子腼腆地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听上去他体质很弱,经常生病,所以他和冯楚之间的谈话倒也感觉不到任何陌生感。
那蚂蚁的目标似乎就是那个饼渣,它绕着它转了一圈,然后一口咬住,身体努力向后撤。可那饼渣虽然小,但也只是相对于葛三妮而言,对它来说则有些大了。饼渣纹丝不动。那蚂蚁又试了试,仍旧徒劳无功。它又绕着它转了一圈,这次换了一个方位咬住。它低着头、撅着屁股,所有的腿努力的向前推着,动了!那饼渣动了!可却也仅是动了一下而已。
然而蚂蚁似乎看到了希望,它继续用着刚才的姿势,那饼渣却像个被错怪的执拗的孩子,硬是一动不动。
“大叔……”
孩子的声音吸引了葛三妮的注意力,她抬头看了看他的吊瓶,快要见底了。她从桌上拿起另一瓶和那瓶互换了位置,冯楚看着她的动作笑了笑。
葛三妮再度低头时,那蚂蚁连带着饼渣都消失不见了,这短短的时间那蚂蚁应该不至于将饼渣搬走,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无意中踢走了饼渣。
葛三妮心里道了声歉,再次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
……
田娃将有些烫手的泡面桶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从袋子里掏出两根火腿肠压在上面。
正巧这条走道的登车提示牌变了颜色,人们陆陆续续站起来,不久便排出并肩而立的两个纵队,队伍越向后越臃肿,人们越聚越多。
田娃毫无目标地四处环顾,不断与同样毫无目标的其他乘客的眼神相遇,二者短短相遇即交错而过,生怕引起对方的不适和戒备。
想起自己的泡面到时间了,田娃急忙转过身,将火腿肠放在一边,把叉子拔了下来。香气立刻弥漫开来,早就咕咕作响的肚子被勾起无数口水。
身前的乘客有的直直地盯着田娃的动作,有的则装作不在意地转过头,喉结却是无法掩饰地上下动了一下。
田娃自然没有注意到这部分乘客的表现,他低着头将两根火腿肠用叉子斩断,一块块的火腿肠像是下饺子一般坠入泡面里,由于泡面尚未被挑散,红彤彤的火腿肠铺满了整个泡面桶口。
田娃用牙齿将藏在包装里的最后一点火腿肠刮净,嘴里弥漫开的香气使他食欲大振。然后他把叉子插进火腿肠中,感受到叉子的沉重,他斜着将叉子挑起,数根泡面被挑出火腿肠的覆盖,旁边的火腿肠块立刻隐入浓重的料汤里消失不见。由于加入太多热水,泡面挑起又落下的过程中不断地溅起料汤,滴在他的裤子上化成细小的污渍。
田娃对此却是毫不在意,他又换了个角度把叉子重新插入泡面里,如此反复数次,等到泡面桶里显示出泡面和火腿肠基本均匀分布的样子后,他心满意足地咽了下口水。
白天还觉得盒饭会更好吃的田娃立刻被入口的泡面征服,此等美味,千金不换呐!
等臃肿的登车队伍渐渐变得苗条,继而逐渐消失后,田娃也将桶内的料汤喝了个干净。他将空空的泡面桶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饱嗝,他从袋子里撕下不长的一段卫生纸擦了擦嘴,然后起身将这一顿晚餐所产生的垃圾扔进了垃圾桶。
重新回到座位上的田娃感受到腹部传来的饱意,他向下坐了坐,对着灯光长舒了一口气。
一个小时后。
田娃的车次也该检票了,他拉着行李箱、拎着袋子排进了队伍。他向后看了一眼,和之前的队伍一样臃肿。
过了检票口,田娃没来由地回头看了一眼,原本因为他们的离开而空下来的座位又逐渐填满了人。
田娃转头看向窗外,由于天太黑,已经看不到什么了,依稀只见远处灯光闪烁。他摇了摇头,“真是嘴硬!讨厌归讨厌,以后还会来的啊!”他笑了,紧跟其后的乘客只觉得莫名其妙,拉着行李绕开他向前走去。
……
在送走了最后的那个孩子后,葛三妮也关门洗脚上了床,躺在床上的她看着屋顶渐渐失去光亮的吊灯,也笑了,“晚安!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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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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