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老梁和小北这对爷孙相认是件超乎众人所料的事,但柳一帆更不解的是,既然向宁能把这个秘密保守七八年,为什么不把它继续保守下去了?
让一个七岁半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亲身父亲兴许要比亲眼目睹自己父亲下葬好许多,难道这就是向宁对自己那段孽缘的终结和报复?
如果真是这样,似乎牵连的人也太多了些。
老梁揉了揉眼镜框,正儿八经地说道:“我这几年并没有攒下多少财产,唯一能算的上光景的也就老家的那座宅院,是刚翻修过的。四室两厅,加上庭院占地约莫四百多平米,空气各方面都要比这号过许多,你们若不嫌弃,我可以安顿小北在那里入学。”
向宁木木地站在原地,虽有柳一帆多此一举地替她打着伞,但她自始至终也没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感谢之意。
小北就没这层意思了,突然得知自己不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还有个慈眉善目的敦厚爷爷,越发喜不自禁道:“爷爷,咱家的房子大吗?”
老梁上次见孙子的时候还是他满月的时候,没料想再见的时候已再也难见了,空虚落寞之余,现在几乎将所有的疼爱悉数加在了小北身上,好像唯恐她一言不合就拉下脸似的,急忙附和道:“大,老大了!”
“是一抬头就能看见蓝天白云的那种吗?”
“对啊,对啊!你愿意住的话,爷爷回去就把房产权压在你身上。”
向宁抬头之际,眼中露出一丝复杂神情,小北见状,不禁摘下老梁的老花镜,摇头叹息道:“一大把年纪的,不学好,怎么净瞎说?你看看这天哪能时常蓝着?今天的云都是灰色的。”
老梁苦笑一阵,又听孙女问道:“爷爷,我有奶奶吗?”
“当然啊,要不然你爸怎么来的。”提及梁秋实的时候,老梁老脸不禁抽搐了几下,但最终也没说什么矫情的话。
小北却很不客气地在他肩上掐了一把,不屑道:“那她怎么不和你一起来?是不是她不想见小北啊......”
“她敢?”
老梁这一句吼,足足让柳一帆改变了认识老梁五年的认知,以前在校的时候可总听说梁校长时常被家暴的消息,恐怕就连他本尊也已数不清到现在他换了多少副眼镜了吧。
唐傲天却一副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抬头望了望天,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泥泞,然后诚恳地邀请老梁道:“今儿个天气不好,就别着急走了,你在学校里也不是很忙,正好我们可以坐一起喝喝茶、下下棋......”
“说得轻巧,眼前躺在里面的又不是你女儿!”老梁冷哼哼地道,说完这话后,他回眸望了眼在场众人,唯独不见唐晓曼,不禁慨叹唐家父女全是只注重生意不看人伦的奸商。
可下一秒就听唐傲天惨笑道:“老梁,你这嘴可真够毒的!晓曼都走了近一个月了,你就不能给自己积点阴德?”
什么?
“她......也好,他们俩小时候就能聊到一块去,想来到了那边还能彼此照应照应,必不孤单。”
唐傲天看着老梁一副老先生似的说教样子,不由来气道:“你去不去?”
老梁伸起手指在小北的嫩脸上刮了刮,神秘一笑,道:“老伙计,今天这个天气喝茶伤胃,但愿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能在这花花世界好好活下去。”
“那我可走了,真走了?”
“去吧,等我小孙女出嫁的时候,我一定上门请你喝酒吃肉。”
唐傲天不得不佩服这人算账本事之精,先不说自己能不能撑到那时候,就算可以,那时也是七老八十的老叟了,还谈什么喝酒吃肉,恐怕连热闹也懒得去看了。
临走前,他还是想气一下老梁这个学究,他向小北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北不由地往老梁怀里缩了缩,探头道:“我姓梁,名字叫向北。”
望着空落落墓碑的向宁瞬时红透了双眼,任由唐傲天对她说道:“你生了个好女儿!梁小子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唐叔!”柳一帆想给唐傲天提供一些线索,至少他觉得梁秋实那天在山上对他说的话,多多少少可以帮得到唐傲天。
但这边依旧傻站的人太多,他看了看邵雨薇,然后对老梁说道:“校长,你们今晚就住我们那边,我还想和您、老魏说说话哩。半年不见,真怪想念的......”
梁校长似乎是看出了柳一帆装着心事,苦笑道:“你和老魏在学校可没少欺负我,原指望我那傻儿子可以帮我报仇,可惜你们倒成了实打实的好兄弟。你去找老唐吧,别让死了的人白白流血,活着的人总会好好活下去的。”
说话间,唐傲天已带着唐飒等人驱车离开了,老梁深情款款地上前摸了摸冰冷的墓碑,小北的手也耷拉了出去,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如果梁秋实生前能享受这种待遇,恐怕他也就不会再去为自己招灾惹祸了。
“走,我们都走,让他一个人安静会。你们今天和他说的话,已经够多了!”这是一个父亲最有资格说出口的庄严言论。
话刚说尽,邵雨薇便双腿一软跪倒在墓旁,痴痴地笑道:“师兄,我们的话,你真的听见了吗?小北是你的亲身女儿啊,你可以安息了,这里风景真的很好。”
饶是老梁这等见惯了红白事的人物,此刻也不禁痛心道:“早就听他说起你,快点起来吧,他如果在世也不会见你这般拖泥带水的样子。”
柳一帆搀扶起了邵雨薇,却见老梁和向宁眈眈相向道:“你以后什么打算?不跟我们去那边生活了吗?”
向宁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我欠了宋之韵一个约定。这辈子能还多少就还多少,如果......您还能承认我是小北的母亲吗?”
老梁皱了皱眉,悄无声息地和向宁擦肩而过,随后闷声道:“哪得看人家多不多个干爹,反正我不介意多个儿子。”
向宁笑了,抬头看天似乎也看到了晦涩天际后的万里晴空。
柳一帆和邵雨薇站在向宁身边,问道:“向姐,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最近这天气好像都有雨。”
向宁痴痴地抬着头望天,然后呢喃道:“我的世界不会再有雨了,等这个地方不下雨了,我就走。”
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还是身后那个孤零零的孤坟听,反正大家都已和这个地方离不了干系了。
因为这里不但埋葬着一个人的朋友,一个人的师兄,一个人的儿子,一个人的父亲,还有一个永远不再可能自己是妻子的妻子的丈夫。
活着的人,总会想着法子好好活下去,即便这里再大雨倾盆,可在有些人心里永远只要晴天。
是这雨下错了季节?
还是人本来在记忆上就会有所选择,不会短暂、也不会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