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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這雨下錯了季節

雖然老梁和小北這對爺孫相認是件超乎衆人所料的事,但柳一帆更不解的是,既然向寧能把這個祕密保守七八年,爲什麼不把它繼續保守下去了?

讓一個七歲半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親身父親興許要比親眼目睹自己父親下葬好許多,難道這就是向寧對自己那段孽緣的終結和報復?

如果真是這樣,似乎牽連的人也太多了些。

老梁揉了揉眼鏡框,正兒八經地說道:“我這幾年並沒有攢下多少財產,唯一能算的上光景的也就老家的那座宅院,是剛翻修過的。四室兩廳,加上庭院佔地約莫四百多平米,空氣各方面都要比這號過許多,你們若不嫌棄,我可以安頓小北在那裏入學。”

向寧木木地站在原地,雖有柳一帆多此一舉地替她打着傘,但她自始至終也沒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感謝之意。

小北就沒這層意思了,突然得知自己不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還有個慈眉善目的敦厚爺爺,越發喜不自禁道:“爺爺,咱家的房子大嗎?”

老梁上次見孫子的時候還是他滿月的時候,沒料想再見的時候已再也難見了,空虛落寞之餘,現在幾乎將所有的疼愛悉數加在了小北身上,好像唯恐她一言不合就拉下臉似的,急忙附和道:“大,老大了!”

“是一抬頭就能看見藍天白雲的那種嗎?”

“對啊,對啊!你願意住的話,爺爺回去就把房產權壓在你身上。”

向寧抬頭之際,眼中露出一絲復雜神情,小北見狀,不禁摘下老梁的老花鏡,搖頭嘆息道:“一大把年紀的,不學好,怎麼淨瞎說?你看看這天哪能時常藍着?今天的雲都是灰色的。”

老梁苦笑一陣,又聽孫女問道:“爺爺,我有奶奶嗎?”

“當然啊,要不然你爸怎麼來的。”提及梁秋實的時候,老梁老臉不禁抽搐了幾下,但最終也沒說什麼矯情的話。

小北卻很不客氣地在他肩上掐了一把,不屑道:“那她怎麼不和你一起來?是不是她不想見小北啊......”

“她敢?”

老梁這一句吼,足足讓柳一帆改變了認識老梁五年的認知,以前在校的時候可總聽說梁校長時常被家暴的消息,恐怕就連他本尊也已數不清到現在他換了多少副眼鏡了吧。

唐傲天卻一副當作什麼也沒發生似的,抬頭望了望天,低頭看了看腳下的泥濘,然後誠懇地邀請老梁道:“今兒個天氣不好,就別着急走了,你在學校裏也不是很忙,正好我們可以坐一起喝喝茶、下下棋......”

“說得輕巧,眼前躺在裏面的又不是你女兒!”老梁冷哼哼地道,說完這話後,他回眸望了眼在場衆人,唯獨不見唐曉曼,不禁慨嘆唐家父女全是只注重生意不看人倫的奸商。

可下一秒就聽唐傲天慘笑道:“老梁,你這嘴可真夠毒的!曉曼都走了近一個月了,你就不能給自己積點陰德?”

什麼?

“她......也好,他們倆小時候就能聊到一塊去,想來到了那邊還能彼此照應照應,必不孤單。”

唐傲天看着老梁一副老先生似的說教樣子,不由來氣道:“你去不去?”

老梁伸起手指在小北的嫩臉上刮了刮,神祕一笑,道:“老夥計,今天這個天氣喝茶傷胃,但願我們這些活着的人能在這花花世界好好活下去。”

“那我可走了,真走了?”

“去吧,等我小孫女出嫁的時候,我一定上門請你喝酒喫肉。”

唐傲天不得不佩服這人算賬本事之精,先不說自己能不能撐到那時候,就算可以,那時也是七老八十的老叟了,還談什麼喝酒喫肉,恐怕連熱鬧也懶得去看了。

臨走前,他還是想氣一下老梁這個學究,他向小北問道:“小家夥,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北不由地往老梁懷裏縮了縮,探頭道:“我姓梁,名字叫向北。”

望着空落落墓碑的向寧瞬時紅透了雙眼,任由唐傲天對她說道:“你生了個好女兒!梁小子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

“唐叔!”柳一帆想給唐傲天提供一些線索,至少他覺得梁秋實那天在山上對他說的話,多多少少可以幫得到唐傲天。

但這邊依舊傻站的人太多,他看了看邵雨薇,然後對老梁說道:“校長,你們今晚就住我們那邊,我還想和您、老魏說說話哩。半年不見,真怪想念的......”

梁校長似乎是看出了柳一帆裝着心事,苦笑道:“你和老魏在學校可沒少欺負我,原指望我那傻兒子可以幫我報仇,可惜你們倒成了實打實的好兄弟。你去找老唐吧,別讓死了的人白白流血,活着的人總會好好活下去的。”

說話間,唐傲天已帶着唐颯等人驅車離開了,老梁深情款款地上前摸了摸冰冷的墓碑,小北的手也耷拉了出去,一個在左一個在右,如果梁秋實生前能享受這種待遇,恐怕他也就不會再去爲自己招災惹禍了。

“走,我們都走,讓他一個人安靜會。你們今天和他說的話,已經夠多了!”這是一個父親最有資格說出口的莊嚴言論。

話剛說盡,邵雨薇便雙腿一軟跪倒在墓旁,癡癡地笑道:“師兄,我們的話,你真的聽見了嗎?小北是你的親身女兒啊,你可以安息了,這裏風景真的很好。”

饒是老梁這等見慣了紅白事的人物,此刻也不禁痛心道:“早就聽他說起你,快點起來吧,他如果在世也不會見你這般拖泥帶水的樣子。”

柳一帆攙扶起了邵雨薇,卻見老梁和向寧眈眈相向道:“你以後什麼打算?不跟我們去那邊生活了嗎?”

向寧搖了搖頭,實話實說道:“我欠了宋之韻一個約定。這輩子能還多少就還多少,如果......您還能承認我是小北的母親嗎?”

老梁皺了皺眉,悄無聲息地和向寧擦肩而過,隨後悶聲道:“哪得看人家多不多個幹爹,反正我不介意多個兒子。”

向寧笑了,抬頭看天似乎也看到了晦澀天際後的萬裏晴空。

柳一帆和邵雨薇站在向寧身邊,問道:“向姐,你打算什麼時候走?最近這天氣好像都有雨。”

向寧癡癡地抬着頭望天,然後呢喃道:“我的世界不會再有雨了,等這個地方不下雨了,我就走。”

也不知道這話是說給自己,還是身後那個孤零零的孤墳聽,反正大家都已和這個地方離不了幹系了。

因爲這裏不但埋葬着一個人的朋友,一個人的師兄,一個人的兒子,一個人的父親,還有一個永遠不再可能自己是妻子的妻子的丈夫。

活着的人,總會想着法子好好活下去,即便這裏再大雨傾盆,可在有些人心裏永遠只要晴天。

是這雨下錯了季節?

還是人本來在記憶上就會有所選擇,不會短暫、也不會久長。

本章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