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靳时哭笑不得替她擦了擦:“这是对你言而无信的惩罚。说好的去我那里吃水果,为什么一整个夏天都不见人影?”
白熹微心头一虚,急忙从他手里挣出来,把手都藏在了身后:“我……”
“啊,一个夏天过去,还没找到借口?”顾靳时哼哼,“小不点呀,要不是这次遇到你,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上面了?”
“……”
“还是你……笃定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所以连借口都没有想过。”
“……”白熹微咬唇。
顾靳时拨了拨她半干半湿的乱发:“别临时抱佛脚了,我是个很大度的人,不会跟你计较的。刚才已经惩罚过你了,前尘往事过云烟,你也不要再想了。走吧,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白熹微闭上眼吐出一口气:“……谢谢。”
谢谢他的不为难。
生平第一次,有人送她回家。
白熹微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那是一种奇妙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微妙体验。好像觉得自己突然就被珍视起来,一路上脑海中都盘旋着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原来,她并不是低入尘埃无人喜爱的。
月光下,她目送顾靳时离去。他倒退着看她,她站在路边送他,即便交浅,也不免滋生几分依依惜别的意思。
顾靳时说,他那时候觉得这丫头真逗,像开花的风信子,花枝修长蓬勃,要在月下路边栽成永恒。于是终于舍不得她一身泥泞地继续站着,就转过身去,冲她甩了甩长胳膊,往夜色中跑远了。
然而这背影,终究还是从梦里来,又回到了梦里去。
现实于白熹微而言,仍然残忍地坦诚着它的邪恶。
她站在路边暂时迷失了自己,冷不丁就被个醉到不行的男人一把揪住头发。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酒气混合各种奇怪味道形成的口臭朝她喷来,白熹微的头皮都差点被掀掉。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先捂鼻子好还是先把头发扯回来好。
“唔……爸,你松开我。”
这人就是她的那个混账爸爸。最近几年,他手里的钱是越花越少,脾气却是越长越大,各种陋习也越来越多。平时光顾着自己吃喝玩乐,根本不关心自己女儿,平时家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白熹微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也活该她今天倒霉,大概黄历不宜出行。
她爸爸乜着大小眼凑近白熹微,咧出一口四环素牙:“冲谁喊爸?谁是你爸?你那个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坏门风坏祖宗风水,哪家祖坟让人给刨了才有你这么个女儿?你……你说,刚那个男人是谁?”
白熹微咬了咬牙:“哪有什么男人!”
“啪”一声,带着臭烟味的巴掌甩在白熹微脸上,巴掌硬得像芭蕉扇。
白熹微被打得有点耳鸣,人也控制不住地打飘。还没等耳鸣过去,第二个巴掌又飞过来。
“啪”!
这人拖着她的头发往家里走:“垃圾,都是垃圾。跟你那个妈一个垃圾样!”
书包拖在地上磨了一层灰,白熹微紧紧拉着包带,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并不害怕。大概习惯了,他每次回家都是因为输钱,心情不好就破口大骂,骂不过瘾就会上手打她。说实在话,她都快在他手上练出金钟罩铁布衫了。
路灯昏黄的,灯下有秋蛾在扑翅。
白熹微想,她大概就是飞蛾。渴望光明,所以即便光明是场幻觉,转眼死于灯影下,也甘心情愿。
这个被称为爸爸的男人这次很生气,一把把她扯进门里。没等白熹微站稳,就在后面踹了她一脚。她没站稳,一下趴到了地上。
手上的血泡破了好几个,疼得她肝肠寸断。
“爸,你……”她转过身,还没有把句子说全乎,她爸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扇的又狠又重,似乎不把她打死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那一刻,白熹微全身立鸡皮疙瘩,冷意从骨头缝里忽然爆发,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冒出来。
“爸,爸……你怎么了,你不要这样打我,你……”她忘了手上的血泡有多挠心的痛,拼命想要逃开。
“你特么的谁是你爸!”男人又给了她一巴掌,然后一把拽住她一只手,把她压在地上,恐怖地笑起来,“别给老子装样儿,你们娘俩不都喜欢被 揍吗?老子成全你,今天就打死你,省的看了碍眼还得花老子的钱。”说着话,他一个巴掌又狠狠的扇了过来。
白熹微吓得要死。
害怕恐惧从心底最深处幽灵般浮出来,击溃了她这些年所有因麻木而囤积的眼泪。
“爸,你清醒一点,爸!”
“呜呜呜爸爸……”
这个男人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了,浑身散发着酸臭味。白熹微喊叫着,泼天的恐惧和疼痛让她想吐。她从胃里呕了出来,“哗啦啦”吐出几口酸水。
“你特么的恶心谁?”
白熹微发着抖,脸色灰败。
她乞求这个男人良心发现,但是没有。
他只是停顿了一下,就又挥手过来。
看出他这次的疯狂不同以往,白熹微简直疯了。不行,她不能死在他手里。她的好日子还没开始呢。
她一口咬住男人那脏兮兮的耳朵,野兽一般绝不松口,用尽了力气往外撕扯。
“啊——”男人终于松开她尖叫起来。
白熹微手忙脚乱地爬起,疯狂地,不计一切代价地往门口狂奔。
他听到男人的拖鞋声一直追在身后。
她不敢停,她要一直跑,一直跑……
但这城市那么大,房子那么多,四面八方矗立,密不透风如牢。而就连这牢,都没有一个是属于她的。
空无一人的深夜街巷,她像被驱赶得走投无路的流浪狗,茫然地止步在夜空下。
男人还不肯放过她,不依不饶地四处寻找她。
白熹微只好忍着恶臭钻进路边垃圾箱,小心把自己蜷缩起来,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男人的喘息很重,他在垃圾箱附近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每一次靠近垃圾箱,她都觉得自己像是死了一回。
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死死生生不断轮回的白熹微才清醒过来,他好像不在了。
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继续躲在垃圾箱里。好在她终于有时间思考其他东西了——她的所有家当都在。
这些年她早就养成习惯,所有钱财与重要物品都放在书包里随身带着。以前是预备随时躲避那些上门要钱的,还防备她的这个便宜爸爸把钱都卷走。刚才逃跑的时候,她条件反射地把书包一块带着跑了。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
白熹微坐在暗无天日的垃圾箱里,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就这样抱着书包,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