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海华市第一女子监狱。
穆芝兰虽然是死刑犯,但同样有休息的权力。跟着犯人们一起走到操场上,她活动了一下手脚。
“闷了一整天,总算是出来放风了。”穆芝兰展开手臂,眯缝着眼大声对着天空说道,仿佛很享受这阳光的味道。
周围的犯人冷眼看着她,但也仅仅只是看着。
一般来说,在监狱里,新进的犯人总难免会被老犯人上上课,敲打敲打。
但有一种除外,那是死刑犯。
没人愿意招惹死刑犯,就连狱警通常都不愿意跟他们起冲突。因为他们的底线已经被打破,没人知道她们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更何况,听说这是一个利用催眠就能杀人的心理医生,哪个犯人胆敢靠近她。
穆芝兰的目光从操场上缓缓扫过,仔细寻找着,分辨着。终于,在操场的角落里,她的目光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短发女孩子,一个人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围墙。既没有像别的犯人一样参加体育活动,也没有和谁说话聊天。
穆芝兰走过去,在她身后两米处停了下来。
“阿丑?”穆芝兰试着叫了一声,她来到女子监狱已经一个多月了,清楚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尤其是那些比较独特的女犯人。
女犯人没有回答,依然是呆呆地看着围墙。
穆芝兰再上前走了两步,几乎已经贴到了她背后,这才轻声道:“或者,我应该叫你张静?”
话音刚落,这犯人身子一震,缓缓转过了头。
印入穆芝兰眼前的,是一张怎样的脸孔啊!
即便是她这样的心理医生,有着极其强大的心理能力,以及控制面部表情的能力,但是,在看到这张脸的第一时间,穆芝兰依然忍不住心头咯噔一跳,眉毛扬了扬。
这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孔,上面布满了狰狞的刀痕。伤痕已经结疤,但因为肌肉受伤时拉扯着,让整张脸的五官都扭曲得变了形,看上去如同厉鬼。
但穆芝兰毕竟是穆芝兰,只是短时间的震惊后,立刻就恢复平静。
“原来阿丑的外号是这么来的……”她喃喃说了句,这才道,“你就是张静吧?”
阿丑盯着穆芝兰,眼中带着疑惑与彷徨。
看着阿丑费解眼神,穆芝兰嘴角露出一抹暖暖的浅笑,轻声道:“终于找到你了。”
……
谢温宇在档案室里找了半天,终于在压箱底的地方,找到了2006年的卷宗。因为时间久远,卷宗都有些受潮。
档案室的管理员有些不好意思:“你知道,之前几年咱们财政不是很好,这几年虽然改善很多,但以前受潮的这些文件,也没办法处理了。”
谢温宇点了点头,这十年海华市的发展是有目共睹的。他本身也是海华市土生土长的人,自然知道十年前是什么情况。
把这一大堆卷宗抱回办公室,他这才挨个察看起来。足足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才从这堆文件里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一宗谋杀未遂案的卷宗。
卷宗因为受潮已经花了,好在还勉强能看清楚。第一页是犯案人的资料,包括姓名年龄家庭住址等。接着则是犯罪经过,在2006年10月27日海华大学新校区的奠基仪式上,张静持刀行凶。
最后一页,是法院的宣判结果。
果然,如同卫弘毅所猜测,法院的判决不是判蓄意伤人,而是判的蓄意谋杀,未遂。
案卷资料里,有一张嫌疑犯张静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看上去十八九岁,留着长长的头发,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容,说是那个时代的校花也不为过,柔柔弱弱的样子,看上去怎么都不像会持刀行凶的人。
谢温宇皱眉坐在办公桌前,食指敲着桌面沉吟着。
十年前的“谋杀未遂”,十年后今天的穆芝兰谋杀章天华,这两个案子,到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穆芝兰有意进监狱,难道,就是为了去找她?
谢温宇拿起卷宗,查找那个叫张静的女孩子的家庭地址。
如果这一切的开始,真是十年前的案子,那这个张静就很有必要调查一下。
按照张静身份证上面的地址,谢温宇开车到了海华市南城一个乡下小镇。
海华市这些年发展得不错,原本贫穷落后的渔港,已经变成了商业和旅游业双轨发展的大都市。但哪怕是这样,在某些角落里,依然有相对落后区域存在。
南城就是这样的地方,十年规划没到南城,这里依然是密布破旧的老房子。
谢温宇的车停在南城外的巷子口,就进不去了。下了车,按照地址在小巷子里穿行了十多分钟,但这里是老居民区,有五六十年历史了,大部分门牌都已经脱落,也无从找起。
谢温宇正琢磨着是不是要找片警帮忙,忽然就见在一家大门口,一个中年妇女正蹲在在外面,用力的搓洗澡盆里的衣服。
谢温宇走了过去,轻声问道:“大姐,你知道张静家在哪儿吗?”
中年妇女抬起头,疑惑着看了看谢温宇的警服,这才道:“什么张静?我在这儿住了好多年了,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谢温宇皱眉,正想询问,忽然就听房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李梅,怎么了?”
“妈,没事,一个警察来问点事情。”中年妇女回答道。
屋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工夫,一个老大妈就拄着拐杖慢腾腾的走出来。
“警察同志,什么事啊?”老大妈问道。
谢温宇赶紧笑道:“大妈,没什么事。我就是问下,这附近有没有谁认识一个叫张静的女孩……对了,现在她应该三十来岁。”
老大妈思索了下,喃喃道:“现在三十来岁……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张静吧。”
谢温宇心头一动,追问道:“哪个张静?您认识吗?”
“十年了,终于有人来问了……”老大妈叹了口气,满脸唏嘘,“张家早就搬走了,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们也没脸在这里呆着了。”
“到底怎么回事,大妈您给我说说成吗?”谢温宇问道。
中年妇女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谢温宇赶紧陪笑着,从钱包里抽出两张人民币,说是给老人家买些补品,中年妇女接过钱,这才不再嘟囔。
谢温宇跟这位大妈细聊了大半天,才算弄明白事情的始末。
“十年前,这里住着一户张家,他们的女儿就叫做张静。不过吧,这老张家就想要个儿子,但老天爷不开眼,一口气生了七个,全是闺女。”老大妈叹气道。
“然后呢?”谢温宇问道。
“其实吧,这也是福气你说是不?闺女有闺女的好,不像儿子,长大了就跑了,也不管家里了……”
她的话音刚一落下,那洗衣服的中年妇女就不满地道:“妈,人家警察同志问你张静的事儿呢!你扯那些干什么?”
老大妈呵呵笑道:“对对对,说张静。”
她顿了顿,这才接着道:“这张静人生的水灵,成绩也好,好像还考上了海华大学。”
“当时她爹妈还高兴了一阵子,在村子里大办酒席,村子里也出了第一个大学生,大家都很高兴,都夸张家出了个厉害的闺女,一定能给村子里带来福气,没想到啊……”
“没想到后来,就听说她在外面胡搞。这里传得风言风语的,还有人说看见有中年人开着车接她放下学。”
谢温宇皱眉沉思着,老大妈里的信息让他有种很莫名诡异的感觉。
这种事儿在十年前不常见,但在今天,却有个专业的名词“傍大款”。在现在的大学里,这不算什么稀奇事。许多女学生仗着青春貌美,和一些所谓的社会上的成功人士搅合在一起,用青春换物质。
“再后来呢?”谢温宇问道。
“再后来就听说她犯事了,说是怀上了谁的孩子,后来那人不认账,她就要去杀人,结果被当场抓住了。”
大妈摇摇头道,“其实我是不相信的,张静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又懂事又聪明,怎么会跟社会上的人搅在一起呢,未婚先孕,这可是很丢人的事情,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更不可能去杀人……”
谢温宇思索了片刻,“那之后呢,张家的人呢?”
“在那之后,张家的人就搬走了。这里传得风言风语的,不走也不行了,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警察同志啊,你可得好好查查,张静这孩子不可能干那样的事情啊。我听说她现在还在牢里呢,可不能冤枉了这好孩子啊。”
谢温宇点头道:“您放心吧。”
回到警局,谢温宇的心情出奇的沉重。
案件比想象的复杂,如果张静真是怀上了谁的孩子,之后要去杀人,那和现在穆芝兰杀人案有什么关系?
他心头一动,难道……那个张静怀的孩子,是章天华的孩子?
想到这里,他又缓缓摇头。章天华的名声极佳,风评也向来很好,如果不是这样,穆芝兰杀害他之后,也不可能引起这样的轰动。虽说从未和章教授有过接触,但从业七年来,谢温宇深知人性的复杂,一个人可以伪装一时,但绝不可能伪装一世,章教授为海华大学所做出的贡献,是有口皆碑的。
而那老大妈说的陈年旧事,本就是道听途说,再加上时日久远,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根本做不得准。
但是张家,张家……张静,张……
谢温宇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发疯一样翻着抽屉。很快,在抽屉最底层,他把穆芝兰的日记找了出来。
然后他迅速打开电脑,找到了那个自杀病人七七的档案。
翻开穆芝兰的日记,两相比较,那些零碎的信息通通出现在了他眼前。
侵犯过你的人,一个都不会少……
小名七七,海华大学的大二学生。
不过从大二下半学期开始,她就经常请假不到校。后来才知道,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在海华市精神病院接受过长期治疗,没多久之后,似乎因为风评不好,学校勒令她退学。
老天爷不开眼,一口气生了七个,全是闺女……
“张招娣、张静、七七,生了七个全是女孩子……”谢温宇喃喃自语道。
原本毫无头绪的案件,在这一刻就好像有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线,悄悄的把它们串联了起来。
但是,就算张招娣和张静真是姐妹,人物关系能串上,但案件呢?这两个案子可是相隔了十年!
难道是两个独立的案子?
不,应该不会。
穆芝兰从谋杀章天华开始,每一步都算计的精准无比,如果是两个全无关系的案子,她为什么留下这样的信息?就算是故布疑兵混淆视听,也不用做到这一步。
谢温宇眉头紧锁,只觉得一阵阵偏头痛,这两个案件,到底有什么相同之处?
他倒了一杯水,让自己大脑彻底放空,闭上眼睛,所有的信息都在眼前重新排列组合。
忽然之间,谢温宇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灿烂如辉。
在穆芝兰的日记和大妈的口述中,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性”。
穆芝兰对张招娣的描述是侵犯,大妈对张静的口述是“和男人搅在一起”。但无论哪种,都和不正当性行为有关系。
张静谋杀未遂,张招娣跳楼自杀,这可绝不是简单的男女朋友分手,能造成的后果。
谢温宇脑海里莫名泛起一个可怕的猜测。
或许只有那个原因,才让穆芝兰会谋杀章天华;也只有那一个原因,才能解释穆芝兰为什么会大费周章的去监狱……
一起长达十年的校园性侵害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