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子监读书的人中,分两种,一种是凭借自己真才实学被朝廷择优录取进入的,像是一开始和申万千辩论的李炳巍等人;另外一种就是勋臣子弟凭借父祖余荫免试入学的,如怼申万千的杨学文。
杨学文是一名勋臣子弟,凭借父祖余荫,早早的就进入了大燕最高学府国子监读书习文,成为一个拿笔写字的读书人。不过,进入国子监读书,走一条文人的道路,其实并不是他的本意,甚至在心里面很抵制,只是他无法反抗家里人的安排。
杨学文家是武将世家,他的曾祖父、祖父、父亲都是武将,在大燕立国、开疆扩土的近百年里,他们南征北战,为大燕立下赫赫战功。按照先辈走过的路,杨学文应该是学武从军、在战场上像先辈一样建功立业。
不过,战场给杨学文家族带来荣光的同时,也伴随着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伤痛。在杨学文刚会走路的时候,他镇守边境的父亲中了北唐人的埋伏而阵亡,至此,杨家唯一成年的男丁也死在了战场。
杨家一门忠烈,三代人中为国捐躯的达半百。在杨学文父亲战死沙场后,天子下诏,杨家和朝廷需好生照顾年幼的杨学文,确保忠良有后。本不叫杨学文的杨学文也被她祖母改了名字,新的名字似乎在表明这个杨家唯一的男丁要走更为稳当的文人之路。
可是人生总爱与人开玩笑,长大后的杨学文不仅不喜欢读书习文,反而更加热爱舞枪弄棒,尤其向往先辈战场厮杀的英雄事迹,总想自己也披上铠甲,像父祖他们一样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哪怕被家里人安排进了国子监读书,他也没有改变内心想法,还是想着弃文从武。
杨学文想弃文从武,不过,他家里并不同意,朝廷也不允许,以至于他多次瞒着家里入伍从军,都没有人敢要他这个小侯爷,久而久之,他也差不多认命了,在国子监做了个混日子的假读书人。
当然,杨学文怼文坛前辈申万千,且一点面子都不给,倒不是因为他是个假读书人,而是因为他实在不能苟同申万千要对北唐开放粮食禁令的观点,甚至觉得申万千这种想法的出现,完全是无视过去与北唐战争中死去的大燕男儿,包括他杨学文的父亲。
北唐是大燕的死敌,近百年来,双方你来我往打了不知道多少仗,各自死在对方手里的人加起来上百万都有了,不管是朝廷层面上还是民间,双方都是有着血海深仇般的死敌。如今,北唐连年天灾,国困民弱,大燕不放鞭炮庆祝,或者趁机出兵灭了它,已经算是仁慈了。
这个时候,申万千却想朝廷开放粮食禁令,让粮食流入缺粮的北唐,这不是要帮北唐吗。不要说是与北唐有着家仇的杨学文了,就算是普通人也无法理解。
杨学文的一番质问,引起了在场绝大部分人的共鸣,尤其是那些勋贵子弟,纷纷叫好。勋贵子弟中,许多人的父祖都是与北唐厮杀建立功勋、同时也是与北唐结下仇恨的人,杨学文质问申万千的话,简直说到勋贵子弟们的心坎上了。在勋贵子弟们的带头起哄下,那些个反对申万千观点的学子士人也顾不得申万千作为学坛前辈的面子了,纷纷鼓掌支持。
开放粮食禁令,是基于大燕目前财政状况以及粮食禁令实际上有等于无的情况下提出来的,但开放粮食禁令,意味着在帮助死敌北唐度过粮灾,大燕在其中能得到的一切好处在血凝固的深仇大恨或者说家国情怀面前就显得有些苍白,一时间,申万千纵有千般支撑自己观点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毕竟在情感上,他也觉得北唐是敌人,是仇人。
曾经,他申万千也年轻过,也像眼前的杨学文等人一样热血、爱恨分明,对死敌北唐恨之入骨,视为仇敌,恨不得自己上战场带兵与北唐厮杀,但现在,他不再年轻,久在朝堂,眼界和想法已然不是年轻小伙的意气用事了,他需要考虑的是更为现实和务实的事情,那就是怎么给国库创收。
作为本朝在位时间最长的户部尚书,申万千比谁都清楚目前大燕朝廷的财政状况,外强中干的大燕国库其实早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了。
实际上,在朝的官员,尤其是朝中大臣,对朝廷财政情况都比较清楚,这些年,天子的奢侈和官员的腐败,已经让积蓄了几代人的大燕财富消之殆尽了。先前,天子大寿在即,渤海草原的觉罗部莫卧儿汗吞并博尔苏特部,自称室韦大可汗,碰到这种造反动摇国本的大事情,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居然没有出兵,就因为国库没银子。
国库没钱,那就想法子找钱。被天子撸了户部尚书的申万千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贬为浚县县令时,碰巧发现河道上往北唐走私粮食的行为非常严重,敏锐的意识到这是朝廷财富在流失,这才有了向朝廷建言开放粮食禁令以增加朝廷税收的动作。
申万千最开始的建言,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只是单纯的想给朝廷增加税收、充实国库。谁曾想,这演变成了朝廷争论,自己也引来无数的攻击谩骂。此刻,被后辈杨学文毫不留情的怼问,让他有一种争论以来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不知道怎么来跟这些愤青讲道理了。
见申万千脸色难看,且站在那半天没有反驳杨学文的话,台下的鼓掌叫好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经久不息,像是在表达对杨学文观点的支持,又像是在庆祝自己观点获胜了的意思,更像是有意给已经有些站不稳的申万千难堪。
“南哥儿!”坐着一直没有说话的晋王突然站了起来,指着人群中也在鼓掌的慕容南喊道,“你来了,怎么还躲着不露脸呢。”
晋王声音一出,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都顺着晋王的手指方方向,看着还在轻轻拍打手掌的慕容南,这猝不及防的让慕容南略显尴尬,嘿嘿一笑道:“不好意思,让一下,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