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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出玉

那时雁景行尚被困在养魂玉中,契雨大师、洞玄真人与太上宫约好每百年会来观察一下他的状态,最后一次来,是六百年后,发现他脑后的养魂玉已开始有了荧荧流彩之像,应当是要出玉了。

契雨和洞玄便决定多留几日,等他出玉再说,然后偷偷将他脑后的玉拿了出来,又放在他的怀中。

那日雁景行睁开眼,便看见身周的人,他只匆匆一瞥,在何衾寒脸上停留片刻,仅那一眼就将何衾寒所有的惊喜堵在了脸上,让他像被冻住一般,明明千言万语,却一字开口不得。

雁景行虽然刚醒来,却对所有人的在场丝毫不感到意外,他径自取出口中宝蝉递与契雨,又对契雨和洞玄说“我还需融魂,请两位再等我三日。”便盘膝而坐,顷刻入了定,那洞内瞬间昊天灵气四溢,隐有万物生长之象。

可雁景行明明周身灵气都已浓厚到快要具象了,使整个洞室里生出一派生机勃勃之感,而他整个人看上去却如同一泓死水,透着无边冷漠。

契雨和洞玄只能掩下惊讶,与难掩失落的何衾寒一起退了出去。

等雁景行再次醒来,此前被停滞的修为一日千里,竟是已突破了乘胜的关口直奔大道了,若不是加以控制,怕是要原地飞升,这一切变化也不过用了区区三日。

他来到洞外,发现六百年过去,这里仍是鸟语花香,岁月静好模样,曾经毁于一旦的太上宫,如今仍屹立在原处,与以往一模一样,仿似不曾被劫雷轰到焦土一片,可当年坍塌破败景象于他仿佛还在昨日。

契雨大师和洞玄正立在洞边交谈,看到他出来,双手合十,微微一笑道“宫主醒了。”

雁景行上前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轻声道“多谢两位数次为我两地奔波,更多谢两位为我保守了秘密,也多谢契雨大师借我重宝。”

洞玄奇道“你是从何处得知?”他刚醒只说了一句话便又入了定,哪里得来这许多讯息。

雁景行只摇摇头,并不明说“日后再向真人解释。”

洞玄一把将他拽回洞内,又招手示意契雨进来“你这,养魂玉从哪里得来的?”

洞门合上,雁景行沉声道“是鱼不至送我的。”

两人恍然,如此看来,雁家之祸确实也与鱼不至脱不开干系,只是鱼不至一个没有轮回的魔头,为何不将玉留给自己用?又何至于灰飞烟灭。

但俩人却发现雁景行眼尾发红,于是相视一眼,转移话题。

契雨来回打量雁景行一番“我观雁施主境界精进,修为一日千里,玉中可是有奇遇?”

雁景行一顿,又从怀中掏出那枚养魂玉,摊在手心,玉已然四分五裂,裂口边缘处尽是些陈年痕迹,他哑着声音道“我此前魂魄不全,记忆缺失,修为难有寸进,后来我入得玉中,魂魄得已补全。”

“原来如此,只是这玉只闻其能养魂,却不知还能补魂。”契雨叹道“如此神物,当真可惜。”

雁景行摇摇头,并不解释他那一魄原就在玉中,只又问道“这块玉不知还能不能修补?”

契雨和洞玄各拿过一块碎玉仔细观看了一阵,洞玄叹道“这玉本就修补过一次,现在已是灵蕴尽失,哪怕修补完整,也再无养魂功效,充其量是一块成色十足的观赏玉。”

雁景行怔忪半晌,又问“不求养魂,可有修补之法?”

契雨道“那倒简单。”洞玄便将碎玉尽数放在契雨手中,没有难度的事,安宝华林瞧不上。

契雨失笑。

雁景行突然又躬身行了一个大礼“两位大恩,雁某记下了。”

两人赶紧制止“怎的如此客气,正道宗门守望相助,原是应当。”

雁景行却闭了闭眼,待睁开之时,眼中透出的是一片灰暗绝望,明明日头高照,却照不进一丝光彩,他轻声问道“不至……鱼不至……他真的没了吗?”

契雨没有说话,洞玄看着这样的雁景行,残忍道“没了,干干净净,一粒尘埃也未留。”

雁景行的脸上带出茫然,他怔怔的出了一会神。

眼中却像历遍了桑田沧海,最后只余一团陈年的灰烬。

他平静道“我知晓了。”

他没有表情,却让洞玄和契雨看到了哀莫大于心死,看到了痛不欲生之后的无边荒芜。

洞玄和契雨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摸不透他如今为何态度突然大变,只能猜测应是鱼不至渡劫之时与雁景行有什么际遇,也大概是因为那块养魂玉。

洞玄瞧着雁景行此刻灰败的模样却有些气,当初鱼不至护他到安宝华林,他那时的态度,洞玄还记忆犹新。

早干什么去了?

他一个有了道侣的人,如今却又挂念上另一个人了,看着难免让人觉得惺惺作态。

契雨大师勉强安慰道“万事因果相连,一切皆非莫名,你所遇之人,皆由命定。”本意也是想让他多想想自己命中的道侣。

谁知雁景行失声笑了起来“命定?谁的命?我的命是我的,为何不由我定?”

契雨大师却也笑了“你能如此想,也是好的。命定之说本就非是叫你认命。”能这么想,说明看得开。

雁景行怔了怔,他不认命又如何,鱼不至终归是不在了。

怕他过于自责自伤,契雨大师又道“你还记得那年三世莲开,佛光入世,照在了谁的头上么?”

雁景行窒住,像突然忘记了该怎么呼吸。

他那日,以决绝的姿态将鱼不至推拒千里之外,视他为洪水猛兽,视他为能污染他一身清静的罪孽,所以他不听,他不看,他躲在暗处闭目塞听。

而如今他自己却像个餮兽,想要从任何人嘴里听闻只言片语,哪怕只是一个袅袅轻叹,只要挂上鱼不至的名字,都能让他整个胸腔燃烧起来,让他那颗在玉中死去几百年的心狂热的跳动。

可明明渴望至极听到,却又萌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他颤着声音问“我记得当日大师与他说过话,他那日……说了什么?”

本章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