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子给了那弟子一个大比兜“用得着你可怜。”
青云子直起腰来看了看四周“含离,师兄说你回来暂住,你难不成还要回去洞阴绝地?”
辛亦闲将那长草顺着手指卷了好几个圈,半晌嗯了一声。
青云子诧异道“你不愿意,就不能不去?这里才是你的家。”
辛亦闲愣怔了一会,就在青云子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却听见他极轻的一声“愿意。”
青云子瞪大了眼睛,有些迷茫,他又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看到雁景行的身影。
辛亦闲侧过头去看泉水“我会时常回来的。”
雁景行倚在矮几上,单手支颐,坐没坐相,此刻突然唇边浅浅漾出一抹笑来。
洞玄瞪着他,早上辛亦闲不让他跟着,他便在洞玄这里不走,一直寒着一张脸,这会却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洞玄给他倒茶,觉得不对,倒了一半又停了下来,慢慢说道“亦闲昨日问我……”
雁景行眼眸转了过来。
洞玄却像是突然忘了,皱了皱眉,有些不好意思的干咳了两声。
雁景行直起腰身,端起茶壶给洞玄倒了一杯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多余的碰撞之声一丝没有,最后还比了个请用的手势。
洞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道“他问我当年佛光之下,鱼不至曾说了什么?”
雁景行眼神凝滞了一会,垂下眼没有说话。
“他如今才问,必是这几日将自己关在房中反复思量过,做了一些面对的准备。但这只是一个开始,无关乎接受或不接受,这段过程对他来说必然慢且艰难,希望你可以多些耐心,不要逼迫于他。”
他后面的话不说,因为知道说了无用。任谁都看得出,无论辛亦闲做出什么选择,雁景行都不会放他走,他眼里没有拒绝二字。
雁景行点了点头“他愿意面对,对我来说都是幸事。我何尝不知,他可怜我,又抗拒我,但那又如何,只要他愿意可怜我,我再可怜一些也无妨。”
洞玄有些气,天上地下,唯辛亦闲一人觉得雁景行可怜,他残忍的笑道“如果他有前世的记忆,亲身体验一下那种寸断肝肠的心灰意冷,必然不会可怜于你。”
雁景行心头蓦的一沉,脸色浮上一层苍白,良久,他缓缓起身走到门前,望着屋外白墙灰瓦,绿柳周垂,三三两两的道人说说笑笑着从垂花拱门进入,踏着五色石子甬路,向这边而来。
在辛亦闲的身影即将出现之前,他的声音像腊月的井水浸过“那就叫他永远想不起。”
他可以不可怜他,不爱他,但绝对不能因为任何不堪回首的记忆离开他。
雁景行踏出房舍,冰冷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春叶舒展的温柔笑意,从容又优雅的向着末端那道身影走去,自然而然的牵起他的手“回来了,玩的开心么?”
辛亦闲不自在的动了动手指,知道挣不开,怎么做都是徒劳,他微叹了口气。
所有安宝华林的人都见识到了雁景行的黏糊。
他无所顾忌到令人发指,随时随地,无时无刻,众目睽睽之下,毫不收敛,一点一点试探着辛亦闲的底限,从借势亲吻他的手指,到无意间亲吻他的发,待要亲吻到额头之时,辛亦闲偏头了,他便知道,还要等一等。
青灵子从上上禅教时的双目暴突,到如今的眼不见为静,历时也不过半个月。
他与自己的徒儿说着说着话,便会多出一人,在他眼前,从后面环上他徒儿的腰,辛亦闲会受惊,但受惊之后便又归于寂静。
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欢愉,直挺挺的僵着身子有些无措的偏头看向别处。
像是想不到应对的法子,又像是认命的纵容。
青灵子想,他的宝贝徒儿与雁景行相处这二十多年间,是哪一日心动的呢。
大概是鱼不至注定会对雁景行动情,也大概是雁景行永远知道如何让鱼不至对他动情。
像宿命。
……
为了不再继续辣同门的眼睛,辛亦闲决定回洞阴绝地了。
洞玄和青灵子明明万分不舍,但却又像松了一口气是怎么一回事,他俩互瞪一眼,彼此嫌弃对方的薄情寡义,又殷切的给辛亦闲准备了一堆的东西,疗伤药,补元丹,盛气丹,幻尸丹和之前的解毒丹,止杀环,一堆飞讯传影筒。
再给洞微也配了相同的一份,还有小小的炼丹炉、炼器炉和一些稀有的药材。
甚至没忘记给九婴准备了几瓶异香鸟的口涎。
最后还要问一句,需不需要遗世神和阴阳神。
辛亦闲居然也认真的考虑了一下,他刚准备摇头,雁景行却要了一个遗世神。
两人和安宝华林的门人像送女儿出嫁一般将他们送走了,最后又觉得亏,一点彩礼没有,还陪上了许多嫁妆。
止戈之上漂浮着巨大的魔息球,里面是辛亦闲的嫁妆。
辛亦闲坐在剑首,望着剑尖处那点剑芒发愣。
雁景行的爱意像压抑的火山,以往兀自汹涌找不到发泻的出口,如今爆发起来便像要毁天灭地,可那里翻滚灼烫的,含在心尖用心血浸泡的是曾经的鱼不至,他不想做鱼不至,他意难平。
他不是那个被生母厌弃,被生父折磨,被所爱之人挥剑相向,隐忍着从漫长岁月里跌倒再爬起,咬着牙,硬撑着让自己仅凭那尚未表达的爱意就甘愿受尽折磨,到最后心灰意冷一无所获,再毫不流连抽身离去的鱼不至。
他是被师父捡回来,无忧无虑,倍受师门疼宠的辛亦闲,即便他上辈子是鱼不至,可现如今的他没有那样的感情经历,他无法感同身受那种求而不得到心灰意冷,那他凭什么代鱼不至接受雁景行,难道凭辛亦闲的那点心疼与心动?
辛亦闲又是谁?坐享雁景行对鱼不至的爱?荒诞又可笑。
可他想起那日毗卢池畔,淡定的雁景行,从容的雁景行,于那一刻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几近疯狂的雁景行,已至极限的雁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