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的七月十五,是中元节,也是人们俗称的“鬼节”。
“七月半”原本是上古时代民间的祭祖节。而被称为“中元节”,则是源于东汉后道教的说法。道教有“三元说”,“天官上元赐福,地官中元赦罪,水官下元解厄,“中元”之名由此而来。
据说中元之日,地宫打开地狱之门,众鬼都要离开冥界,接受考校,有主的鬼回家去,没主的就游荡人间,徘徊在各处找东西吃,因此又称鬼节。
人们普遍会进行祭祀鬼魂的活动,还有的会点荷灯为亡魂照亮回家之路。
旧时居民们于节日前上冥店买来金银纸衣(即各种色纸,俗以为可制冥衣)、溪银(冥币)、元宝等冥具,盛于纸袋中,加封,俗称“包袱”,择日于午后配上牲醴(祭祀时用的牲口和甜酒)、果品拜祭祖先,拜毕焚化冥具(包袱),俗称“烧衣”。入夜以后,又以各种冥具及水饭、酒菜、香纸等祭于门前,施以无主之鬼魂。祭毕燃冥具,将祭品(酒饭)留在门外不收回,俗称“烧幽”。
每当中元,这条路都异常的热闹。
路的两边满是燃尽冥具,风一吹起,灰烬便被吹得漫天飘散,像下雪了一样。
小柒今年有十岁了,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
每年的中元,家里人都会带他来到这条路烧衣。
爷爷说这条路很邪门,总是会有人无故丧命于此。喝多了找不着北的白领,突然撞上路边的木桩子、找不着回家的路的孩子,哭着胡乱跑,结果丢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者乞丐睡了一晚以后人间蒸发……
小柒很喜欢听爷爷讲这些,他觉得发生在这条路上的故事很有趣。
因为他能够看见为什么。
六岁那年,小柒无缘无故发了一场高烧,请来了很多医生。但不论医生做了什么急救措施,他的高烧都没有要退去的迹象。
村头有位流浪的半仙,半仙常在公园里吹嘘自己曾经是个道教的教主,后来道馆要强制拆迁建游乐园,他便开始了他道圣生涯的第一次游历。
村里的人有的说他很灵验,治不好的疑难杂症都找他,他保准给你治的服服帖帖的。也有的人说他就是这打着封建的旗号招摇撞骗的,是个大骗子。
家里人都不愿把小柒的病情往那个方向去想,但是现代的医学真的没有办法把小柒疾病驱赶出去。渐渐的,在大家的耳濡目染之下,家里人才妥协,去村头包了些红包,才把那半仙请了过来。
他一来就说小柒身上邪气很重,恐是被厉鬼缠身,如若再迟一些的话,很可能七魄都被厉鬼抽走,肉身被厉鬼占据。
即使如此,家里人还是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推拖了很久都没有同意半仙用他的办法治疗小柒。
就这么拖了很长一段时间。
终于,有天夜黑风高的夜晚,小柒出事了。
只记得那天晚上,漆黑的卧房里,他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边笑边平举起自己的双手,对着面前的空气张掌画圈。
左边一圈,右边一圈,然后哈哈大笑。
家里人看见卧房监控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怪不得早晨,小柒怎么叫都叫不醒,叫醒了也是一脸疲惫。
当家里人发现他的怪异行为的时候,便冲进房间,试图叫醒小柒,将它带到厕所洗脸。
结果这一洗,又出事了。
看着镜子的时候,突然“唰”的一下,从小柒的鼻子里窜出了鲜血,而且根本止不住,流得一洗手台都是。
实在是太邪了,这下不信也得信了。
半仙看了这视频,一下就诊断出来了。这是厉鬼在晚上宿主休息的时候适应新身体。
但是,他看见的,不止小柒家里人看到的那么点。
还有那悄悄移动的衣柜门和窗帘背后的影子……
不止一只。
看了生辰八字以后,立刻发现了其中的原因。
小柒是极阴之体,也正因如此,和厉鬼的亡魂匹配度极高,所以这副身体很招厉鬼喜欢。
彼时清晨,家里人终于愿意用道长的医方了。
他们准备了很多东西。桌子上摆着香炉,香炉里烧着拇指那么粗的香,是穿着一身道袍、戴着一顶道帽的道长刚燃的。鸡血、黑狗血、朱砂、法铃和一沓的黄纸,还有一大堆法器,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法桌上。
只见他拿起一沓黄纸,过了过香,往天上用力一撒。
漫天黄纸犹如天仙下凡。突然,一张黄纸停下了飘落,竟板板正正地静止在道长的眼前。
道长随即开始在上面开始涂涂画画。
很快,一道黄符就在道长的挥舞中被画了出来。
它仍旧悬在空中。
他拿出躺在手上的浮尘,在黄符的前面随手挥了挥。
随后便将它用手指夹了下来。
突然,他将浮尘挂在身后,另一只手的中食指再次并拢,一甩上来。
一团火焰便燃在了他的指尖。
他将黄符点燃,闭上眼睛,低头拜了一拜在法桌前蒲团上跪着也低头的小柒,嘴巴小小声地念叨着什么。
随后,他将燃烧的黄符投在了一整碗的黑狗血里。
霎时间,整碗黑狗血都着了。
他交代道。
“燃尽后,分五份,拌蒸熟的糯米分五天子时吃完。记住,吃之前,要把筷子竖着插在糯米的正中间。”
他咽了一咽口水,接下去说道。
“看最后一天,如果筷子插在糯米上的话,那这次劫难就这么过去了。如果筷子倒了的话……”
“倒了的话怎么样?”
道士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一脸阴沉地说了句天机不可泄露。
很幸运,筷子没有倒。
神奇的是,小柒的高烧真的退了。
而且,他看起来比生病之前还要活泼。先前出现的一系列行为症状也都消失不见了。
当家里人想要再塞个红包多谢道长的时候,道长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根本联系不上。
自那以后,小柒每个中元,都能在这一条路上,看见满大街的人。
不是烧衣的。
是捡烧衣里的东西的东西。
准确来说,他们不是人。
而且,他看见的烧衣并不是灰烬,而是闪闪发亮的金元宝。
还有那些东西本抓不到那些的,突然一把火,他就穿上了刚刚碰都碰不到的华丽西服,按上了刚刚摸都摸不到的纸皮手机。
区分他们有一个很好的办法,他们没有腿,是飘着走的。
或许是病入膏肓的因祸得“福”,小柒能看得见他们。
还有这条路尽头的大门。
在外人看来可能很恐怖,那道门散发着紫色的火焰,不停地吞吐着没有腿的东西。而那些东西往红色的火焰伸手,人间的华丽的金纸就到了它们的身上。
他大概也能够猜得到,为什么这一条街会发生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因为大门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
“鬼门关”。
他们大抵是因为触犯了什么禁忌。
爷爷说,鬼节有八大经禁忌是不能做的。
忌拍肩膀、忌照镜子、忌走夜路、忌踩冥纸、忌挂风铃、忌论鬼怪、忌下水、忌捡路边的冥纸。
每个禁忌里,爷爷都能讲出好多故事。
在每个中元,爷爷都能够陪小柒讲好久好久。
直到七月既望(十六日)的时候才走。
但是,在小柒四年前的那场高烧里,爷爷就因为抽烟导致的肺癌咳死了。今年,是爷爷去世的第四年。
爷爷来了!
小柒看着从紫色火焰里走出来的爷爷,感到很开心。
爷爷还是一如既往,老皮鞋、旧西装、烂烟斗,满头白发,一脸和蔼的样子。
爷爷总是说,他穿不习惯家里人烧衣给他的新衣服。但是,每一次他都违心地把手伸进鲜红跳动的火焰里。
这一次也是。一瞬间,一身的蓝色西服就换到他的身上了。
“我喜欢这一件。”
他总是这么说,回了地府就不穿了,下次回来还是旧西装。
“地府很好玩,幸好我生前好事多做,死后看着他们受折磨,自己等投胎……”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小柒心想。
“今年,今年一定,上一年把位让给那个小孩子了,我看他可爱,像你。”
“是吗?那谢谢爷爷了。”
“嘻嘻。”
爷爷像个小孩子一样,笑得很开心。
他之前和妈妈说过,好像是在第一个中元节的时候,说爷爷就在我们的身边。当时把妈妈吓坏了,好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因为小柒从来不扯谎。
不止妈妈,他和别的长辈说的时候,他们也是。被吓出一副小柒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怪表情,不用猜也知道,那表情并不好,所以他索性也就不说了。
看着爷爷没有脚踝,只有鞋子的滑稽样子,小柒笑了。
“鞋子不合脚吗?爷爷。”
“有一点,如果有双袜子的话就更好了。”
爷孙俩相视一笑。
妈妈都说了不想来了,前几年她就吓怕了。如果不是今年爸爸没空,在公司里加班,这祖又非祭不可,她根本就不会来。
她现在用余光悄悄瞥她右手牵着的小柒,看见他在傻笑,她就知道,她不该来的,她害怕极了。
她暗暗发誓,下一年无论怎么样,她都不来。
“你别老吓着她。”
“你今年又有什么故事跟我讲呀?”
“回家讲。”
……
就这样,两人一鬼,手牵着手回家了。
门前飘着小柒挂的小风铃,风一吹过,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伴着秋天的凉风,演奏着美妙的旋律。
风铃上的纸条写着“烟斗公公”。
“烟斗公公”是爷爷的外号。
距家还有百来米爷爷就听到了。
“都说了别乱挂了,你怎么就是不听?”
“我看过了,如果上面写着你的名字的话,他们就不会来。”
“你就不怕我来吗?”
“我巴不得你来呢。”
爷爷前年的中元节说,风铃容易招鬼。而晚上睡觉的时候,是最容易被“入侵”的时候。
小柒没在意,每天都很早就一个人睡了。
不过只有十四、十五鬼门开的那两天,他会很幸福。
今晚爷爷仍然坐在他生前给小柒讲故事哄睡坐的椅子上。坐着,点燃一捆烟草,飘起白色的烟雾,和烟斗一起,衔在嘴角。
那凳子只剩三条腿了,但妈妈怎么说,小柒都不肯他丢。
即便如此,爷爷来的时候,都总能像生前一样,坐得稳稳的。
“你能把那外套脱掉吗?”
“不好看吗?”
“太亮了,闪得我睡不着。”
没等小柒讲完,一瞬间,变回了旧西装。
“我还是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你能别衔着那玩意的话,我就更喜欢你了。”
“那你还是爱我穿旧西装的样子吧。我可离不开这玩意。”
小柒瞥了一眼爷爷的烟斗,白眼翻上了天。真是个老顽童,活着抽就算了,死了还抽。
“今年还是两天吗?”
“老规矩,十六就回不去了,整点鬼门就关。”
“你就不能多陪陪我一会吗?”
“你想爷爷变成孤魂野鬼吗?留下来的话可是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不是更好吗?那样的话,我就能天天听你讲故事了。你走以后,我每年只有这两天睡得好……”
“当然不行。这样的话,你门外的风铃把我招来,那就不是保护你这么简单了。”
爷爷的话里透露着一丝悲凉,小柒说睡不好的时候,爷爷就已经把烟掐掉了。
“那你今晚有什么故事讲给我听呀?”
小柒的声音里能听出来一些哽咽。
爷爷知道,只有有趣的故事,能够粘起小柒破碎的心。
“你知道吗?我今天才听鬼市里那个卖菜的老婆婆说。她说鬼门开的这两天,只允许出,不允许入。所以在这两天死去的人,都会直接变成孤魂野鬼……”
当爷爷开口讲故事的时候,三条腿的椅子倒下来了,爷爷不见了踪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小柒的卧房里消失了。
小柒也早早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梦乡。
但是他还是能看见和听见爷爷的鬼身和鬼声。
他早就熟悉了这感觉,爷爷生前就告诉过他。
这,在民间传闻里,叫做“托梦。”
这也是为什么听爷爷讲了一晚上的故事,小柒却越听越精神的原因。
那天晚上,他和前几年的中元一样,睡得很香。
还有一天,爷爷还能陪我一天。
小柒只记得爷爷盖了被子就走了,他说自己要去找老朋友们玩。
爷爷的老朋友都已年过半百,而且最大的都已步入古稀。那个最大的就是他,他渡古稀的那年,没渡过去,抽了最后一口就走了。
小柒当年看着他在医院里,坐在他的身旁抽泣,那时候病房里只有他和爷爷两个人。他告诉小柒,他说呼吸机戴在他的身上好不舒服,导尿管插在他的身上好痛。他还问为什么他要插这么多的管子在自己他身上?
后来家里人赶到的时候,爷爷已经没有了最后一口气。身旁还有一条抽完的烟,只剩下烟头和一床的灰烬。呼吸机也没有再运行了,罩子也没有扣在爷爷的嘴上。管子都被拔了出来,裸露的针头滴着血,晕开在惨白得像爷爷的脸一样的病床,像一朵朵小花开在爷爷的脸上一样。
爷爷用尽全力,摘掉呼吸机的时候,小柒好奇地询问爷爷。
“上面都写着‘吸烟有害健康’了,为什么你还要抽呢?”
小柒边拆开包装,边看着上面的字,感到疑惑不解。他打开,抽出一条,打了火机,给爷爷衔上。
“咳咳……咳……等我理解上面的写的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医院照的图纸上,我的肺就已经全部变成黑色的了,上面还烂着一个一个的小洞,像被蚂蚁住下了一样。我知道那很痛,但我早就离不开它了……”
“等我抽完的时候……帮我拔掉身上这些……我不想死的时候……身上还插着一堆管子……”
小柒的日历上把那天圈起来了。
上面用可爱的字迹写着“爷爷的生日”。
而他在日记里这样写着。
“那天是爷爷六十九跨七十的大寿,家里好像没有人记得,只有我,只有我去医院给他庆生了。”
他空了一行,可爱字迹突然变得歪歪扭扭。
“我给他送了生日礼物。我关掉了他的呼吸机,拔掉了他的管子。给他燃了一根他最爱的中华。”
后面的字被他的泪水打湿了,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了,但仍然能看得见上面被泪水晕开墨的内容,模模糊糊。
“爷爷说喘不上气,插着的地方很痛,哭着叫我把呼叫机关掉,把管子从他身上抽走。”
肺癌晚期,无药可医。
……
他是孙爷爷,也看不见脚踝了,是爷爷的好兄弟。他们在小柒的梦里和张爷爷、刘爷爷打牌。
那是他们还活着的时候,每天下午午休睡醒了以后,都会围在家的后院,摆上一张桌子,叫唤。
他们就乐意一块一块地赌,路过的老赌徒都不愿意和他们玩。说他们丢这点鸡毛,赌什么博,没意思。
他们总是笑而不语。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本来就不是在赌博,是在生活,享受生活。
有彼此陪在身边,很满足。
留守的孙爷爷,家里没有人看着他,老伴两脚一蹬,早早就因为心脏病离他而去了。儿子女儿们都去县城里打拼了,他说他好孤单,天天都想着出来和小柒的爷爷打牌。因为家里没人,饭菜都是他自己做来吃的。那一天,孙爷爷在和爷爷煲电话粥,他还说,煮完这锅汤就过去找他打牌。
爷爷在后院等了他一下午,都没有等到他。
他不放心孙爷爷,就去他的家里看他了。
门被锁了,玻璃很厚,看不太见里面的东西。只能看到内门上贴着的一张倒着的“福”字,还有只贴了关羽,没有贴张飞的门神。
爷爷笑了,他想起自己和孙爷爷说过的话。
爷爷说,别人都拜关公,关公灵。
但是他没有想到,孙爷爷深信不疑,居然就连门神都只贴关公的。
他在门前哈哈大笑。
但是他也没有想到,那个时候,孙爷爷在没贴门神的那道张开的内门下面趴着,不停敲打着外门。
爷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力就变得不太好了。
后来爷爷一整个下午都没有看到孙爷爷,给他煲的电话粥他也没喝。
会不会是城里的儿子女儿出息了,把他接城里享福去了?不愿意让他被自己这个老头子污染了,天天在后院里闲来无事,浪费时间打牌?
他想到这里,笑开了花,好像是在为孙爷爷高兴一样。
一个星期后的下午,孙爷爷的儿子回来了。
那天晚上,锣鼓轰天。
爷爷还是在七大姑八大姨闲碎的嘴里听到的。
“孙家那老头子死了?”
“死了吗?他身体这么好?怎么就去了?”
“听说是煤气中毒。发现死了的时候,都在家里臭了一个星期了,尸体就在家门前,一开门就是。吓坏了那孩子呢,心脏上都爬满了蛆虫。”
“咦惹,这么恶心?都赖他家那群混小子,把他丢家里,从来不去照看他。”
“不能这么说啊,他去城里打工,那不都是为了那老头子好嘛,让他过上更好的生活,不是吗?”
“哎呀,现在年轻人都这样,赚钱要紧嘛,不寒碜。”
“还不寒碜?家里老的都没人看着,意外死了哇,还不寒碜?这钱现在赚了给谁花呢?”
“这样子嘛?可是我记得他给他家老头子上了保险啊,老贵了呢,死了能赔好多呢。”
“真的假的?我看他葬礼上哭得很伤心啊。”
“装的吧?家里的煤气都偷偷换成电气了。”
“你怎么知道?”
“我上次偷偷看见他们家管道施工啦。”
“哎哟,你真坏。”
……
爷爷上去就骂他们,骂的很难听。
街坊邻居嫌爷爷晦气,看见他要过来就全都散了。全村人都知道,他们俩是好兄弟。
其实爷爷早就知道了。那锣鼓轰天的声音,就是孙爷爷棺椁旁的乐队敲的。
那天孙家的孩子来给他送白事请帖,他都不不敢往老孙身上想。打开那请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哭好久好久,请帖都湿掉了。
他没敢去看老孙,随了白事礼就算了。
孙家孩子收到红包的时候还在抱怨,为什么红包里那皱巴巴的几百块钱还是湿哒哒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是爷爷那天晚上哭肿了眼睛,哭湿了双手,从和孙爷爷收了很久的废品赚的钱包里塞的几千块钱里抽出来的。
剩下的钱全部被爷爷去买金衣金宝烧给孙爷爷了。
孙家那混小子也满不在乎,拿着这钱就和狐朋狗友吃烧烤去了。
钱湿哒哒的没关系,能用就行。
“这么突然这么阔绰?”
孙子笑开了花,眨巴着眼睛和他的狗友说道。
“老东西死了。”
狐朋们也心领神会。
“孙爷有钱换新跑车咯,记得到时候带我兜兜风吃吃烧烤呀。”
“必须的,总得有你们一份功劳嘛。”
“赔了多少?”
“三百万。”
狐朋狗友眼睛都瞪大了。
“好办法呀,这么赚钱,税都不用交。”
灯光照下来,让烧烤滋滋冒烟的油都在生气地沸腾,炸出一点一点的白烟。他控诉着烧烤的贪婪,让他不要再吸收这么多的热量,就这么被这些人吃下去,拉肚子把良心拉出来吧。
灯光再次照下来,狐朋狗友的脸都看得清清楚楚。
换煤气的工人,开锁的匠人还有保险公司的白领。
和孙家那不是人的东西。
爷爷也是死了以后才听到孙爷爷自己亲口说的。
他早就知道煤气漏了,他的鼻子比村头的狗还灵。可是那一天,他的门锁怎么也打不开,他晕倒的时候,手上还紧紧攥着家里外门的钥匙。
他还说,明明天天都检查煤气,为什么偏偏在那一天就坏掉了呢?
孙爷爷是最早走的,是爷爷的“四人后花园”里第一位双脚一蹬的牌友。
从那以后,爷爷患上了很严重的健忘,给孙子小柒讲故事的时候,还老是说“我今天下午和我老孙……”。
后来的日子里现实总给爷爷当头一棒,因为牌友总是少一个。
但是他第一次可能还很狂躁,后来就渐渐习惯了。
他说“老孙在给我们煲汤喝呢,再等等。”
看,他又忘了,孙爷爷死了两年了。
“好好好,等他煲完汤,我们一起喝。”
其他两位牌友记性好,但从来没有拆穿他。
“嘿,老伙计们,我们明天去旅游吧?”
刘爷爷笑着说。
“好啊,没人管就是自由。”
张爷爷也是留守老人。
两人都齐刷刷地看着小柒的爷爷。
爷爷也笑开了花,像小孩子一样。
“好耶,带上老孙一起!”
翌日,大家果真都收拾好了行李,坐上了刘爷爷的开的老爷车,嘟嘟嘟嘟地走了。
前座坐着刘爷爷和张爷爷,后座坐着小柒的爷爷和镶着金边的孙爷爷的遗照。
他们很开心,走了离家好远好远的地方。
“你家里人同意你出来吗?”
爷爷问刘爷爷。
刘爷爷的家庭是最幸福的。是后花园里最让人羡慕的。他子孙满堂,子子孙孙都孝顺父母,孝顺长辈。他在家里和家人们天天享受天伦之乐,家里人也很关心他,刘爷爷做什么事情,他们都要过问,可以的都支持。老伴也还健在。
这台老爷车还是家里的几个兄弟姐妹凑给刘爷爷做大寿的寿礼。
他们每前往一站,就会带着孙爷爷的遗照,三人一鬼享受天伦之乐,还拍了很多的照片。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那天他们刚从景区的游泳池里出来。这里很豪华,除了厕所。
这里的厕所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茅厕。就只是胯中间挖开一条小道,就能够拉了。连纸都是草纸。
是怎么能够做到吃喝玩乐都在发展,唯独拉撒停滞不前的呢?
爷爷和张爷爷笑话刘爷爷,笑他不在那高档酒店里拉完撒完再出来玩,非得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排。
刘爷爷边笑着边说,随后在茅厕里脱裤子,准备排泄。他说早知道这儿厕所还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他就不吃这么多海鲜了。
爷爷和张爷爷在外面守着他。
突然,刘爷爷用力拍打茅厕的木门。
“帮我,帮我把包里的药拿过来。”
两人一听就知道,刘爷爷老毛病犯了,是心脏病。
他们一点不敢怠慢,从他的包里拿了那一盒药的最后一瓶,就递到了刘爷爷从茅厕里伸出来,颤抖的右手。
一段时间过去了,厕所里没什么动静了。
爷爷便开口,敲着茅坑的门问道。
“刘子,你还好吗?”
两人都听见了,刘爷爷嗯了一声。
他们还互相确认了一遍,刘爷爷确实是嗯了一声。
毕竟这种突发的病,确实难治。但是速效药在身边的话,就不用害怕,吃下去一定有用。
两人悬着的心也沉下了。
不知不觉,太阳落山了。
两人都没有打扰或催促刘爷爷。他们觉得,老人家嘛,上厕所便秘的话,很正常。又不是他家里人,怎么知道他上厕所一般会上多久呢?
但是这么久的话,腿总会发麻的吧?
确实,两人的脚都站得发麻。
张爷爷先问了。
“老刘子诶,你好了没有啊?你拉陨石呢?”
没有人回应。
两人疑惑,爷爷也开口问道。他知道,老刘子有时候可能会不理会老张,但一定不会不理睬自己的。
“老刘子?我们准备回去咯?你可以了吗?”
依旧没有人回应。
两人对视,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对劲,立马去敲门。
很大声,但是没有人回应。
两人一大力,直接把烂木门的插销拉下来了。
老刘子闭着眼睛低着头,双脚稳稳钉在茅厕上,两个大腿上的膝盖相碰,下巴就靠在两个膝盖相碰形成的平台上,两只手自然下垂到脚边。裤子没有穿,脱在脚踝上。
“老刘子?”
爷爷看着他的样子,有种不祥的预感。
张爷爷不可思议地举起手,一只手捂着张开的嘴巴,拭去眼角快要流下的泪水,另一只手碰了一下老刘子。
刘爷爷是冷的。
“砰”的一下,整个人跪倒在两人的面前。
“老刘子!”
刘爷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