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九万字

这一年,据说丞相沈惟将娶的女子勾结外敌,通敌叛国,被沈惟亲手斩杀,沈惟大义灭亲,平叛有功,为世人所称赞。

要说沈惟,无人不认为他是个神人,十三岁就中了状元,进入朝堂短短五年时间,便坐上了丞相的位子。他不贪污,不受贿,没有后台,还能平平稳稳地当丞相,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仿佛他从未过把柄。

沈惟生在一个小县城,当时家里的经济水平勉强能供得起他上学堂,因此他读书也十分刻苦。

当时的邻居家有个比他大一岁的姐姐,叫招娣。招娣不爱待在家里,经常跑出来找他玩。从此以后沈惟的生活便只有上学还有和这个可爱的小女孩一起玩。

他叫她“招娣姐姐”,可她不喜欢他这样叫她,她说:“你以后能不能不叫我招娣了,我讨厌这个名字。”更讨厌家里人重男轻女的思想。

他托腮想了想,说:“那好吧。对了,今日我在学堂上新认了个字,是栩,我便叫你阿栩如何?”

“好啊,好啊,那你以后就叫我阿栩姐姐吧。”

从此她叫阿栩,只不过,她可能连这个“栩”字怎么写都不知道,毕竟,他没能来得及告诉她。

他对她的记忆停留在八岁。

那年,她母亲硬要带走她,他不知道她要去哪,可他舍不得她,他不想让她离开。毕竟,她是他儿时唯一的玩伴,是他唯一的朋友。

她哭着不肯走,他也又哭又闹,可她还是被带走了。

他没能想到,她是被卖去了青楼……

沈惟,世人皆道他不近女色,殊不知,他不近女色只不过是因为,他始终忘不了那个陪他长大的阿栩。他从头至尾,都只喜欢她。幼年一起嬉戏的每个瞬间,都沉淀为深深爱意。

十年时间,他当上了丞相,她成了京城最有名的舞姬,是人人花重金都不一定能得见的花魁娘子。她说,自己的名字叫阿栩。她听过他的名头,可他,却从未关注过烟花巷柳之事。

沈惟自然是不可能去青楼这种地方的,但就在一个风流浪荡的便宜朋友的“盛情邀请”下破了例。

这天要不是因为阿栩娘子无比难得的有一场公开演出,友人也不会硬拉着沈惟去。友人说:“你可知阿栩娘子那倾国倾城的容颜,见一面有多难得,你怎得还不愿意?”

听到“阿栩”二字,沈惟一愣。阿栩,是她吗?是他心里想的那个阿栩吗?是他日夜思念的阿栩吗?

当他看到那个在台上翩翩起舞的阿栩娘子时,他确定了自己的那个念头——这就是阿栩,他从未放下过的阿栩。

沈惟找到管事的妈妈,定要见阿栩一面,妈妈不屑一顾,说:“想见阿栩娘子的人多着呢,你想见呀,恐怕……”

最后妈妈喜笑颜开地收下了十两黄金,带着沈惟去见阿栩。

阿栩的表演已经结束,独自一人待在房里。看到妈妈带来一个青年,阿栩有些疑惑。

妈妈把沈惟送到便离开了。

阿栩上前行礼道:“公子。”

沈惟紧紧地盯着阿栩,道:“阿栩,真的是你吗?”

阿栩微微皱起眉头,问:“你是?”

“我是沈惟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沈……惟……”这个名字在她心里惊起千层浪花,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她等了十年的沈惟,如今真的就站在她面前。她说不出任何话,只是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

沈惟上前搂住阿栩道:“阿栩,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十年所受的委屈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阿栩紧紧地抓着沈惟的衣服,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打湿了沈惟的肩膀。阿栩把头深深埋进沈住怀中,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埋怨道:“你怎么……才来?……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这十年我等得多苦……”,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哽咽。

也不知沈惟能否听清,他只是一直温柔地抚摸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别怕,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猛然地,阿栩推开了沈惟,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她看着他摇了摇头,双眼通红,眼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情感。她说:“不,你已经官至宰相,而我只是一介风尘女子,我这样的人,怎会配得上你?”她知道,他早已不是儿时日日陪她玩闹的沈惟了,他如今是一国之相,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可能。

虽说语气里仍带着哭腔,可她已全然不像刚才那个埋头痛哭的柔弱女子了。她转过身去,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平静的声音:“你走吧,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

她这样的人,这样以色侍人,这样身处红尘之中的低贱女子。她名遍京城又如何?翩若惊鸿又如何?她只是个舞姬,低贱的舞姬而已。她怎么可能配得上他,配得上光明磊落的他?

他上前拉住她的手,说:“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的身份,我在乎的是你,是我的阿栩。你才不是负累,于我而言你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最好的女子。”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真的这么认为?那……你能将我赎出去吗?”

他坚定地说:“能,相信我,一定能的。”

“那……你会娶我吗?或是,让我做你的妾。”她的语气是那样小心翼翼,却让他心头颤痛。

“阿栩,你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我怎会让你做妾?你相信我,我会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她上前抱住他,双手环住他的腰,说:“我相信你,我会一直在这等你,等你来娶我。”

一丝笑意浮上脸颊,他不言,释然地用手轻抚她的头发。

他们本就注定相爱……

出了青楼,沈惟叮嘱友人:“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帮我把阿栩姑娘赎出来,越快越好。”说完便急忙回了府。

友人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哎~别人的钱你是真不当钱啊!不过真没想到,你这个正人君子,还有沉迷美色的一天!”感叹完,这位富贵公子,青楼常客,只得自掏腰包,准备帮自己的“好朋友”把阿栩赎出来。

沈惟回府,很快让人把后院最好的屋子打理好,又吩咐下人赶紧去采买几个机灵的小丫头,方便服侍阿栩。要知道,沈惟府上本是没有婢女的。

等一切操办好之后,沈惟便亲自去接阿栩。沈惟让车夫将马车停在青楼门口,正好没过多久友人便领着阿栩出来了。友人扶着阿栩上了马车便打算离开,沈惟从车窗探出头来,说:“谢了。”

友人尬笑一声,说:“你还知道谢我呢?你可知要不是人家阿栩姑娘还出了一半的钱,我们家现银都要给搬空了!我早晚得被你搞得倾家荡产啊!到时候我还落个差名声,说我败坏祖宗家业。”

沈惟满怀歉意地说:“这次是真难为你了,过些时日我会让府上把钱还给你。”

马车驶走后,沈惟问阿栩:“阿栩,听说赎身你还出了一半的钱?”

“嗯。在那个地方待了这么多年,好歹也攒了不少钱,想来日后也用不着了,干脆都拿来赎身好了。”

“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沈惟心情复杂,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心疼,他搂住阿栩,让她靠在他肩膀上。

“别这么说,日后我们二人可是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的,以后我们夫妇一体,何必计较这些。”阿栩的眼睛亮晶晶的,对今后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嗯,你说的对。”他轻轻地回应。

一只孤雁从空中掠过,留下残影。灿烂的夕阳照耀着幸福的马车,却在前路投下一片阴影。

……

回府后,沈惟便只交待府中的人说这是出游时带回的民女。

将阿栩安顿好后,二人坐在阿栩房里的软榻上。沈惟对阿栩说:“阿栩,你再等我一个月,再过一个月,我们就成婚,我一定会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阿栩握住沈惟的手说:“你不必着急,日子还长,我早晚都是你的妻子。”

阿栩给两个婢女起了名字,一个叫阿宓,一个叫阿茵,阿栩叫阿宓留在身边,让阿茵去照顾沈惟。阿茵曾生在一个书香门第,读过书,只不过后来家族没落了。想来阿茵也能帮沈惟看些文书。

沈惟本是不愿的,但知是阿栩安排的,便也应下了。

之后沈惟每天虽忙,但每天也会抽出空闲陪阿栩。他与阿栩戏称:“若是把我每天处理的大小事务全罗列下来,怕是得有九万字了。”阿栩替他揉着肩膀,笑道:“那这九万字,我替你写。”日子平常闲适,就像阿栩期望的那样。

……

这天,沈惟休沐,宫里突然来人叫沈惟进宫。

沈惟面见皇帝。

皇帝近日为蝗灾一事十分头疼,和沈惟说:“近日蝗灾频发,爱卿不妨替朕下去看看,赈灾的粮食想必已经发放下去了。”

“是,臣明白。”

“那你明日便启程。”

“臣遵旨。”

“对了”,皇帝话锋一转,“朕听说,你近日府上带回了一个民女?”

“是。”

“要纳妾?”

“不,臣要娶她。

“这怎么行,一个民女怎得配得上你?再说,朕听说这民女可来路不明啊。朕日后自会为你择一良配,这民女你若实在喜爱,纳为妾便是。”

沈惟跪下来,朝皇帝磕了个头,道:“臣心意已决,臣此生非她不娶!望陛下成全!”

“哎,罢了,你既如此决绝,朕也不强迫你,都随你吧。”皇帝有些浮夸地挥挥手,扶额道。

沈惟再度叩首:“谢陛下隆恩!”

沈惟走后,皇帝神色古怪,对贴身的内侍说:“过两日将那民女带进宫来。”

"嗻。”

……

沈惟走了五日。回来后,一切好像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渐渐入夏,天气相比前几日热了不少。

丞相府。

阿栩在院里已等候许久,看沈惟跨进大门,眼里瞬间有了光采,提起裙摆,小跑着向沈惟奔去。

沈惟眼里带来了笑意,张开双臂,拥她入怀。阿栩也不知怎么,仿佛数月未见一般,紧紧抱住沈惟把头埋在他的肩膀,闷声道:“你终于回来了。”他皱了皱眉,阿栩这语气同平日里很不一样,他总觉得她有些反常。

“怎么了?”他问。

“没事,我可能太过想你了。”她抬头看他,眼里泪光闪闪。这话里带着小钩子,挠得他心里痒痒的,异样来不及察觉就被掩盖了过去。

许是他多虑了吧。

沈惟回来这几日心情甚好,毕竟这月月底便是他和阿栩的大婚之日了。说是月底,其实已不到一周了。

沈惟照常一样,上朝,下朝,阅文书,晚上去阿栩房里陪阿栩。只是他有些隐隐地感觉阿栩心情不佳,但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她是近日为婚事操劳累着了。

次日午时,沈惟在书房阅文书,阿茵在一旁磨墨,闲谈似的说起:“丞相有没有觉得夫人最近总是怪怪的,魂不守舍的。”沈惟合上文书,抬眼看阿茵,阿茵迎上沈惟的目光,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说:“奴婢多嘴。”

沈惟垂眼,道:“无妨。”,可心中疑惑难消,若是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觉得也就罢了,如今府上的人都这么说了,阿栩究竟是怎么了?

沈惟起身,去到阿栩房里,不料此时阿栩却不在房里,不知去了何处。

既然她不在,那他便等。

他静静地坐在榻上,眼神迷离,像个走丢了乖乖在原地等家长的的孩子。

片刻,阿栩推门进来,看见沈惟在这,面上露出几丝恐慌,但很快又面带笑容,走到沈惟面前,“你过来了。今儿的公务处理完了?”

沈惟抬头看她,漆黑的眼眸里透着几分委屈,长长的睫毛扫得她的心发痒,他问:“阿栩,你是否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眉尖一跳,却只道:“怎么会?”,她指尖微微发抖,将他搂入怀中,温柔地抚摸他的头,说:“你相信我,什么事都不会有的,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信你。”她身上那股香香的味道让他感到安心。他们就要成婚了,他有什么理由不信他的妻子。

……

两日后,也就是他们大婚的前一日。天还未亮,沈惟便出门了,而阿栩也不同往日,趁沈惟走后,她独自一人去了城门。

她拿着沈惟的令牌,示意守城将士:“奉丞相令,开城门。”

士兵没有多问就去打开城门,她也毫不惊讶,慢慢登上城楼,倚上栏杆,看着远处即将升起的太阳,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身后城楼的门被猛地推开,她意识到什么,连忙回身,可刚转过身来,一把宝剑已经架在了她的喉间,她身体一颤,抬头一看,来人正是沈惟。

她瞳孔猛地一缩,吐出半个字来:“你……”她又看看四周,士兵已将她团团包围。

她逃不掉了。

她恢复神智,看着他冷笑一声,“你还是来了啊,想必你都知道了吧。”

沈惟面无表情,冷酷地问:“为什么?”

她低头笑了一声,再次抬头,眼眶已经泛红,她说:“你还不明白吗?我就是在利用你,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你。我偷了你的令牌,就是为了迎大军进城,什么长长久久,什么花好月圆,都是假的,都是我在骗你。”

他垂眼,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不再多骗我几日,明明……明日我们就要成婚了啊。”

她自嘲般地笑,转头看向已经缓缓升起的朝阳,心中波涛汹涌,再度回头,她说“你看,多美的日出啊!”顿了顿,她又说:“你杀了我吧。”

他冷笑,道:“骗了我这么久,就这样让你死了,岂不可惜?”

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溢出来,滑过她的脸颊,看得他心里发紧。她说:“对不起,不会再骗你了,再也不会了。你知道吗?其实那天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

他的眼眶也渐渐红了,讽刺性地说:“所以你就这么看着我这么一步步落入你的陷井里,心里是不是很快活?”先前的温存已经破碎不堪,她的笑脸、温柔的话语,都变为一根根尖刺,把他的心刺穿。假的,都是假的。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讽刺的到底是她还是自己。

阿栩哽咽,摇了摇头,她又说:“阿宓和阿茵都是好姑娘,我走后,就让阿茵陪在你身边吧,她会好好照顾你的。至于阿宓,这姑娘对我忠心,你帮她脱了奴籍,给她些盘缠,让她回老家吧。对了,替我和她说声对不起。”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答应你?”

“你会答应的,我知道。”她笑:“其实,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沈惟,你不该爱我的。我们之间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你也应该知道的。”

他不言,转头吩咐一旁的士兵将她带走。

可没想到此时她却突然开口:“若有来世,定不负……”一边说她便一边握住他的宝剑,划向自己的咽喉。

他心中一震,连忙伸手想拦,可惜一切已经来不及了,鲜红的血液从她脖颈的刀口中喷涌而出。

他怔住了,只觉得自己开始头晕目眩,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得模糊,他听见她说的最后一个字“君”随风飘进耳中,看着她缓缓倒在地上,更听见剑从自己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的声音。缓缓蔓延的血迹一寸寸僵直他的神经,灵魂仿佛被禁锢在麻木的躯壳里。

她死了。

她最爱的人死了。

他多希望这是一场梦。

醒来后阿栩还在他身边。

要是那样多好。

沈惟麻木地走进城楼,跪着向里面穿着黄袍静静坐着的人行礼,“陛下,反贼已死。”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听不出一丝情感。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一缕冰凉掠过脸颊,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好,爱卿这回功不可没,退下吧。”皇帝道。

他精神恍惚地离开了,他接受不了这一切。他没有想过要杀她,那是他最爱的人,他怎会舍得杀她,可她还是死在了他的面前,他的剑下,是他亲手把她害死的的。

他心里乱得发毛,他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好。

城楼里。

士兵问皇帝:“陛下,这反贼的尸体……”

皇帝手扶着额角,平静地说:“不必理会,自会有人来收尸。”

“是。”

……

沈惟回到府中,仍然心神不宁。

这几日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导致他甚至连做坐下来细细将事情挼顺的时间都没有。就在他坐下来的这一瞬间,万千回忆涌上心头。

其实他早就怀疑她了,不是吗?只是他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但即便如此,在别人告诉他真相的时候,他也不愿意接受啊,可是,真相摆在他的面前,他不得不信。

还记得那天皇帝跟他说:"朕最近接到消息,据说爱卿府里可是有人勾结外敌啊,朕是不是得派人去搜搜?”

“臣谨遵陛下御旨。”

那日正好阿栩出府采买,差役们从阿栩屋中搜出了勾结外敌的密信,信中写道让城中内奸这日寅时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待大军入城占领京都,必保内奸荣华富贵。

于是他们早早便在城外布防,等敌军一到,便一举歼灭。

在一切准备就绪后皇帝跟沈惟说,要请他看出好戏。

想到这里,沈惟告诉自己,他没做错,他是丞相,他担任着维护国家的使命,他是为了家国大义。错的是她,是她在利用他,她背叛了他,更背叛了国。

正值此时,阿宓走进主屋,对沈惟磕头行礼道:“奴婢见过大人。”

沈惟摆摆手道:“起来吧。”

阿宓抬起头,仍跪着说:“奴婢不起,奴婢有两个问题想问大人。”从她的语气里不难听出她的倔强。

沈惟有些诧异,但还是答应了阿宓:“你问吧。”

阿宓目光如炬,看着沈惟道:“夫人可是已经死了?”

沈惟愣了愣说:“是。”

“那是您亲手杀死她的吗?”

沈惟不免惊讶地看了阿宓一眼,又低下头沉默良久,闷声道:“是。”

阿宓苦笑一声,道:“奴婢明白了。敢问大人叫奴婢来有何吩咐?”

“叫你来,是想跟你说,我会帮你脱了奴籍,你等会儿去账房领些银子,回老家去吧。”

“谢大人。奴婢走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想求大人。”阿宓眼神坚定。

“你说。”

“奴婢想替夫人,啊不,阿栩姑娘收尸,带回老家安葬,请大人恩准!”

沈惟顿了顿,道“好。”

阿宓起身道:“谢大人成全,奴婢告退。”,接着转身向门外走去。

刚走两步,身后沈惟的声音响起:“对了,她说,她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阿宓停下了脚步,沈惟看着阿宓的背影,看到她的肩膀微耸了几下,紧接着明显地听到她冷笑了两声。她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你吧?”

他有些愧疚地低头,道:“是,我是该说对不起。可是,是她先背叛我的。”

听到这句话,阿宓就像疯了一般,转身大步冲向沈惟,拍上沈惟面前的桌案,她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沈惟的眼睛,道:“背叛?她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亲手杀了全世界最爱你的人?!”

沈惟瞪大了眼睛,问:“你说什么?”

“沈惟,亏得你还自诩聪明!哦对,你确实是聪明,你十几岁就能在朝廷里安身立命,十八岁就能在官场混的风生水起。你精明了一辈子,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犯傻?你难道不觉得最近的事都很奇怪吗?这一切都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布的局!为的就是除掉你,阿栩是替你去死的!”

沈惟惊讶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行清泪从阿宓脸上滑过,她接着说下去:“我就问你,她的目的若只是利用你,那她何必要花光自己所有的积蓄为自己赎身?还有,你知不知道那次你走后皇帝诏她进宫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

那天,沈惟已经去了受灾的县城,阿栩奉旨进宫。

她被带到了皇帝的寝殿。

皇帝半坐半倚地靠在软榻上,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生怕自己失礼。

她行礼道:“民女见过陛下。”

皇帝慵懒地从软榻上下来,走到阿栩面前,问:“你就是沈惟要娶的女子?”

“是。”阿栩答道。

“抬起头来。”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阿栩说。

阿栩不敢违背皇帝的旨意,缓缓抬起头。

“你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也难怪沈惟这般喜欢你。”皇帝看着阿栩,说着便缓缓要用手触摸阿栩的脸颊,“不如……跟了朕,如何?”

阿栩吓得身体一颤,连忙后退几步,跪下磕头道:“民女不敢。”

皇帝有些恼了,道:“为何?他沈惟能给你的朕能给你,他沈惟给不了你的,朕也能给你!你跟着他有什么好的?朕能给你锦衣玉食、金银财宝,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阿栩吓得发抖,颤声道:“民女真的不敢!民女自知没有那个福气,受不起陛下的恩赐!”

皇帝蹲下来,俯身在阿栩耳旁道:“那倘若朕今日偏要要了你呢?”说完便拽着阿栩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要对她动手动脚。

阿栩挣扎无果,急中生智,连忙砸碎一旁的茶盏,拿起碎片对准自己的脖颈,以死相逼,皇帝这才停手。

千钩一发之际,皇帝内侍在外敲门:“陛下,何将军说有要事求见。”

皇帝声音有些恼怒:“让他先去正厅候着。”

“嗻。”

皇帝恶狠狠地瞪了阿栩一眼,整理了一下衣袍就出去了。

阿栩心惊肉跳,仿佛刚刚做了一场噩梦,眼泪就快要不自觉地掉出来,可她努力告诉自己不能哭,要坚强,她得回去,回去等沈惟回来。

阿栩渐渐冷静下来,打算想办法偷偷溜走,但等她走近门口,听见正厅皇帝和那位何将军的谈话,她打算不由自主地怔在了原地,默默听着墙角。

“陛下,昨日我们在城中抓到一个敌国的奸细,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与城内内奸勾结的密信,陛下请看。”

皇帝接过密信,道:“嗯,审出来了吗?”

“臣等无能,那人没……没能看住,咬舌自尽了。”

“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皇帝的声音陡然提高。

“陛下息怒!臣……斗胆问陛下此事该如何处置?主要近日沈大人不在京中,臣等不敢自己拿主意,特来请示陛下。”何将军的声音越发小心翼翼。

皇帝突然暴怒,吼道:“沈惟,又是沈惟?!他不在的时候你们才知道来问朕,到底他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这是朕的天下,朕的天下是离不开他了吗?!”

“陛下息怒!”

阿栩听见皇帝的声音变得恶毒,“好啊,既然如此,那朕就除掉他。你们不是找不出来内奸吗?那便不找了,你找个机会,把这封信放到沈惟府里去。”

听到这里,阿栩身子一软,差点一个没站住就要倒下去。

“陛下,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你在质疑朕?如今沈惟竟是连朕也动不得他?朕告诉你,朕要沈惟死!”

门后阿栩瞳孔猛缩,惊恐地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她精神已然恍惚,后面那两人的谈话她再也听不进去一点,她只能记得,他们要害死沈惟。

但很快皇帝的脚步声使她清醒过来。她连忙待回原地跪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皇帝气急败坏地走进屋子,看到地上趴着的阿栩,没好气的说:“你对沈惟可真是忠心啊。哼,沈惟平日在朝堂上一手遮天,不把朕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如今他的女人朕也碰不得,好啊,你们真是好啊!”

见阿栩不说活,皇帝不谢烦地甩袖子,吼道:“滚,都给朕滚!”

阿栩内心暗暗庆幸,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

此时此刻,皇帝也正同那日一样,懒散地坐在软塌上。

一旁的内侍问:“陛下,老奴还有一事不明,斗胆敢问陛下,陛下明明要除掉的是沈惟,为何死的却是沈惟的未婚妻,反而还让沈惟立了功?”

皇帝平淡地开口:“这其中自有门道。朕本是打算借密信一事除掉沈惟的,但既然那封信在那女人房里搜出来了,那想必定是那女人为了救沈惟,想把罪名览到自己身上。既然如此,朕不妨将计就计。”

“让沈惟亲手杀了那女人,他早晚也就会知道真相。知道真相后,他怎会想不明白朕对他早有所顾忌?他定然不会再在京城待下去。当然,借此也可以让真的内奸露出破绽,就算没有,也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这样岂不是一箭三雕?”

“陛下英明啊!这样周密的计划,除了陛下,怕是再无人能想的出来了!”

……

“你可知?那天她从宫里回来后,就像失了魂似的,茶不思,饭不想。直到过了两天,她意外看到有人偷偷摸摸地把信放进你书房里,于是她将信拿走,塞进了自己房里。那时候,她才将这些事都告诉我。”

“还有那天,你以为阿茵和你说的话,还有她那慌张的神色,是她露出的破绽吗?不,你错了,她是故意的,是她吩咐阿茵问你的,她做那些就是为了让你怀疑她,想加重你对她的疑虑!”

“沈惟你真是个傻子!我真替阿栩姑娘可惜,她那么好个女子,怎么偏偏爱上你呢?这些阿栩不让我告诉你,可为了她,我要说!你知道吗?那天早上她走的时候告诉我,她既已决定替你抵命,就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沈惟胸口仿佛压了块巨石,整个世界好像天旋地转,阿宓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他再也听不清楚了。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已不再受控制,磕磕绊绊地站起身,疯了般地冲了出去。

他要去找阿栩!他对不起阿栩!

此时此刻他仿佛至身世外,脑海里只剩那无数的记忆碎片在反复放映。

“那从此以后你就叫我阿栩姐姐吧。”

“我会一直在这等你,等你娶我。”

“日后我们可是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的!”

“我早晚都是你的妻子!”

“那这九万字,我替你写。”

“没事,我可能……太过想你了。”

“你看,多美的日出啊!”

“沈惟,你不该爱我的。”

“若有来世,定不欠君!”

“沈惟,亏得你还自诩聪明?!”

“她既已决定替你抵命,就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他错了!他错了!他大错特错!他就是个傻子,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他不仅仅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更害死了这世间最爱自己的人!他都不敢想象她在说出“你杀了我吧”的时候该有多么绝望,而自己却对她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他真是该死!

他不断奔跑着,在风中凌乱。

她死了!阿栩真的死了!死在他沈惟的剑下!

终于,到城门了。

他不顾形象地爬上城楼,他看到阿栩的尸体还在那,就那么孤伶怜地躺在那。可他终究被最后一级台阶绊倒,他们之间,已是千沟万壑。

可这次,他没有放弃奔向她。

他终是搂住了阿栩已经凉透的尸体,她苍白的脖颈上还有道触目惊心的狰狞的疤痕。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他撕心裂肺的哭吼响彻云霄……

他恨他的自以为是,埋怨她的傻。

她苦了一辈子,连死也不得安宁吗?

可即便这样,她到死也都还爱着他。

后沈惟辞官归隐。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从此才华横溢,满腹经纶,惊为天人的一国之相从此销声匿迹。

他每日要做的事,也终于不再是九万字了。

也许他后来的生活会很闲适快乐,幸福美满,子孙满堂吧。就像,她曾期盼的那样。只可惜,他的生活里,再没有她。

每当坊间最善舞的女儿死了,这京城,就该下一场大雪。

只可惜这艳阳高照的六月,老天未能为她下一场雪。

愿以九万字,道这千般情。

The end of this book
推荐给你
 
 
 
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