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道存他外公可是把全副身家都留给了我,不过他娶的不是你这样的太太,也没给我留下一两个手足兄弟等着啃我。” 章若慈气定神闲地对林湘讥讽道。
“是啊。” 林湘笑里藏刀,“我们母女哪有妈这般福气?”,然后她冷笑了一声,转头冷然对章姿蘅说道,“走吧,妈送你去机场。”
“这么着急回伦敦吗?再在奶奶家休养几天吧。” 章道存疑惑地问向女儿,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舍。
“不了。” 少女沮丧道,“我早点回去才能让你们清静清静。”
“宝贝你不要误会爸爸......”
“你省省吧,让她们走。” 章若慈的出声呵斥打断了男人欲要说出口的话。
她起身上前笑容可掬的警告林湘,“照顾好我的孙女,小蘅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可一个子儿都捞不到喽!”
林湘勉强让自己的嘴角保持着上扬弧度,阳奉阴违道:“放心吧妈,我肯定会善待自己的亲生骨肉。”
待送别她们母女离开后,章若慈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注视着对面黯然失神的男人。
她点燃一根烟夹在手指间,慢慢地吞吐着烟圈,对男人讥笑道:“搞了半天,原来你是在替别人养儿子。”
章道存拾起桌上的烟火,不屑的笑了笑:“我都说过了,不劳您操心。”
章若慈哼了一声,面不改色的说道:“不劳我操心也让我操了半辈子的心了,我倒真希望你能给我生个乖孙出来,跟谁生都无所谓,你外面哪个女人不比林湘强?你可倒好,处处留情,就是不留种。”
面无表情的男人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回道:“章家到您那一代就已经从根上断掉香火了,怎么?您这是惦记着给许家留后?大哥生了孝严,二哥有立人,我不需要儿子。”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罢了,罢了。”
章若慈无奈的摇着头,平静的说道,“本想着你早早地生出个儿子来,能让我从小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栽培着。结果,熬到这把年纪你膝下只有小蘅一个女儿,实在是让我没得盼头。”
“呵。” 男人按了一下打火机点燃嘴中的烟,问她,“盼来做何用?”
章若慈怅然若失的感慨道:“妈妈从小就教育你要心中有佛,手里有刀,既能上马杀敌又能下马念经,菩萨心肠对人,金刚手段做事。可惜,你天生只遗传到许家门上的慈悲之心,却不愿学我们老章家的雷霆手段。”
见儿子未出声反驳,她吸了口烟又说道:“生意上的事倒还好,我看你也不惯他们毛病。怎么偏偏在情感关系里,活脱脱的像个女人手中的提线木偶?若我能盼到个孙儿,一定不会让他重走你的路。”
“菩萨与金刚?” 男人嗤笑了一声,不以为意的说道,“我天生是个俗人,红尘就是我最好的道场。”
“儿呀!” 章若慈惘然问道:“你还记得我为什么给你取名为道存吗?”
男人脱口而出:“心不死则道不生,欲不灭则道不存。因为道心生则不生,而不生,则会不灭。当然,道这个字还是许家的辈分排行。”
章若慈唉声叹气道:“你明明什么都懂,却奋不顾身的痴了半辈子!”
男人举目四望心茫然,手指间夹着的香烟不小心将烟灰抖落在西裤上。
他回了回神,用手掸去裤子上的烟灰,又抽出一张纸巾拭了拭手,然后冷声说道:“我只愿,红尘喧嚣轻身过,内心常留一片真。”
章若慈往烟灰缸中掐灭手中的烟,肃然诘问道:“最近的新欢是那个差点被客户下药的女学生?”
章道存轻蔑的嗤了一声,讽刺道:“不得不服,姚尧这小子果真对您老人家忠心耿耿啊。”
“哈哈。” 章若慈泯然一笑,“你不是说过没有妖精能跑得出我的五指山嘛?”,然后立即正色说道,“我看过她的照片,那副模样跟小程是十之八九的相似。让她帮你生个儿子吧!至于离婚后要不要把她娶回家,由你自己决定。”
顿了几秒她又说道:“作为母亲我还是希望你能有一个子孝妻贤的温暖家庭。金山银山咱们都有,只盼着待我百年以后这世上还能有真心待你的人。”
“不生。”
男人用坚决的口吻否定了章若慈的提议,然后他神情涣散,虚与委蛇道,“她明确表示跟我只是一场利益关系。我不爱她,也不能伤害小蘅。”
“我看未必。”
章若慈似乎已看穿儿子的口是心非,她波澜不惊的追问,“那么,康小姐也不行吗?”
“妈,您就别给我添乱了成吗?”
男人心烦意乱道,“我答应小蘅的事不会轻易出尔反尔。”
章若慈岔开话题,淡定地问道:“半岛在墨尔本与金鼎合资开发项目的投入产出比如何?”
“一般。”
男人掐灭烟蒂,他眉头微蹙说道,“Camberwell和Collingwood板块投入的资金都已经回笼了。其他的几个区大部分居民是鬼佬,华人开发的房产本身就不容乐观。”
章若慈处之泰然:“总之,琴岛的房价会越来越凉。千万不要再拿手中的现金流去囤国内的地皮,海外那些华人聚集较多的宜居城市倒还可以考虑。可惜,很难再吃到之前的时代红利。等我把澳洲维达(vda)的空壳收入囊中,你就终止跟金鼎的合作吧。咱娘俩好好的利用金融杠杆狠狠地在南半球赚上一笔,我就可以安心的收山了。”
“嗯。”
章道存的目光不禁凝视着眼前的母亲,虽然她看上去依然精神矍铄,但是白发的光泽中却透着一丝淡淡的疲惫。
他忽然想起儿时记忆里那个踩着咯噔咯噔的高跟鞋,一边单手抱着年幼的他,一边在商场厮杀打拼的“铁娘子”。
那时候的章道存五岁,而章若慈也不过才像如今的诗音一般大。
他前半生曾无数次口口声声地说他恨章若慈,因为是她让自己以一个私生子的身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是章若慈与仇家之间的冤冤相报,才害得他永远的失去了程知意和腹中的孩子。
曾经,他认为父亲许震霆固然有错在先,但章若慈不该为了赌气而执意生下自己。生下他后,又未能让他在最依赖母亲的孩童时代感受过母爱,甚至没能吃到过她做的一蔬一饭。
或许是这样的,现代的豪门家庭之中仍与封建旧社会的帝王君侯之家保持着相似之处。
血缘上的父亲扮演的是老板的角色,他们只关心哪个子嗣会更加出色。
而血缘上的母亲负责为子女打拼家业的同时又扮演着常规父亲的角色,去教导子女该如何飞的更高更远。
至于母爱的感觉,恐怕只能从奶妈或者佣人的身上去体会。
不知为何,大抵从在道慈医院的走廊中开始,章道存已经逐渐在心中释怀对母亲的怨怼。
她不过是一个真性情的女子,在十八九岁的年纪里爱上了一个不能给她未来的男人。
但她与同时代的痴情女子相比又多了几份倔强,为了成全所爱之人,她毅然决然的与许震霆当断则断,却狠不下心舍掉腹中这个“爱情的结晶”。
她一生未嫁,也没有找过男友或者情人。只是守着这份相爱过的“证据”,把全部心思转移到事业上,在忙碌的工作中度过了四十余年。
章若慈与许震霆分开后,二十余年未见,在得知他离世那天,年仅四十岁出头的女人却一夜白头。
次日,她带着章道存去京城参加许震霆的葬礼。她没有哭,只是趴在许震霆的棺前,轻轻地道了一声:“再见。”
后来,章若慈迷上了抽烟,有的时候她坐在窗前一抽就是一宿。
从小到大,他几乎没见过母亲流眼泪,但是也从未在她脸上捕捉到过幸福的笑意。
想到这里,章道存不由在心中感叹,母亲曾给他讲过那么多的大道理,自己却依旧未过好这一生。
大概,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血脉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