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濛不屑地摇了摇头,牙白口清般地说道:“林湘哪能同沈月相提并论!你们知道吗?就算我身无分文,就算我如烂泥般扶不上墙,就算我变成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她也爱我。”
他心中悲喜交集,努力地强忍住眼底的酸涩,向对面的男女二人缓缓道来:
“虽然她在中学才对我表白,但我能看得出来她从五六岁认识我后就喜欢我,每天又蹦又跳的跟在我屁股后面。我迷上跟大院里的男孩子打弹珠,她明明不喜欢玩,却弹得比谁都厉害。”
“从上小学开始,我去哪上学她就跟去哪里。我念警校,她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放弃了去美国留学,愣是剪掉长发陪着我做了四年的体能与战术训练,身上经常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我不是不心疼,但只感觉她像我的妹妹一样!”
“公安大学里有很多追求她的世家子弟,不乏比我长得帅的,哪一个都比我对她好,她却整天只围着我转。从念高中开始我就特别烦她,我觉着是她对我明目张胆的占有欲和她嚣张跋扈的性格挡住了我身边潜在的桃花运,害得我在25岁之前都没机会谈恋爱。”
“02年我南下创业说白了就是为了躲着她,当09年带着薇薇安重新回来琴岛时,合计着月月也三十多岁了,应该会对我死心了。大哥你还记得吗?自从我在苏州破产后,除你之外其他所谓的兄弟哥们都尽量的躲着我,怕沾惹上我的晦气啊!”
这时,章道存向他递过去一根烟,温言相劝道:“都过去了,不入一趟地狱,怎知身边是人是鬼。”
他接过烟拿在手里捻搓着,声音略微哽咽地说道:“可是月月,她还在一厢情愿的痴等着嫁给债务缠身的我。我口口声声地跟你抱怨是她设下个局让我往里跳才跟她奉子成婚,实际上她只是在我妈的配合之下,趁着薇薇安跟我闹分手,在我喝得烂醉如泥情况下爬上了我的床。我虽然宿醉但意识中很清楚身旁的女孩是沈月,却还是没忍住跟她发生了关系。后来,她没逼迫过我对她负责,是我主动提出的想要跟她结婚。”
坐在对面的男人顿时青筋暴起,他口吐芬芳:“你丫简直就是个混蛋!你们结婚前小高不是又重新回到你身边了吗?你他妈一点人味儿没有,同时辜负着两个深爱你的女人!我还误以为你是为了留下孩子才不得不结婚。”
江濛悲不自胜地说道:“大哥,你从来没穷过一天,体会不到那种落魄至极的滋味!09年之前,薇薇安为我流产过两次,她担心生下孩子会增加我经济上的负担。那几年,我竭尽全力地去争取任何可以翻身的机会,可尽力之后却只剩无力。那时候是零几年啊!欠下几千万债务,换做别人早就一头撞死了。因为遇到了薇薇安我才继续努力地挣扎着,所以我不想让她陪着我吃苦!而给沈海山当女婿,是当时能迅速翻身的唯一捷径。”
章道存怒声斥道:“你小子少他妈扯犊子,一个大院子弟也配跟我谈吃苦?”
他唉声叹气道:“我爸妈,是宁可看我饿死也不支持我跟薇薇安在一起。但凡有求于他们,同样还是会逼着我娶沈月,结果都是一样的。”
单手托腮的诗音正在认真地听江濛讲着他的故事,她感慨万端的问道:“你是为了让薇薇安姐能过得更好才跟你太太结婚的吗?”
江濛如梦初醒肃声道:“最开始我也曾以为是,但重振事业以后我彻底信服婚姻需要门当户对。我跟我太太之间只是没有爱情,但是两家人相处的极好,思想格局都在相同的层面,与岳父岳母沟通相处不会累。”
“他们待我很好,即便我做的很绝情也未与我闹得不愉快,更不会拿当年替我还清债务的事去羞辱我,我觉着我们天生注定就是一家人。”
“反而,苏州那边,虽然我很爱薇薇安,但想到她那一大家子人我就头疼。别说当作一家人去对待,我尽量避免跟他们接触,只是在他们找各种理由管我要钱的时候替薇薇安尽尽义务。”
章道存哼了一声,冷声道:“你就没想过沈海山夫妇为什么能如此包容你?”
江濛脱口而出:“有港湾控股这层利益关系捆绑在一起。”
章道存不屑的笑了笑,讽刺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吧!只要沈海山肯花大价钱,找不出第二个能把他们集团管理明白的总裁吗?还不是因为沈月,你本是一具肉体凡胎,是她的目光,为你镀上了金身。谁让人家的宝贝女儿被你这小子吃的死死的呢!人家敢对你有怨言吗?你我也早已为人父,设身处地的想想吧!”
江濛茫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当年我破产以后,沈家早已不愿意跟我家结亲。月月明知我是为了利用她家翻身才提出结婚,她还是奋不顾身地嫁给了我,强逼着她爸一次性帮我还清了债务。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就算是块石头也被捂热了!”
“这十年以来,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午夜,我一想起她们娘俩,心里就惴惴不安。但是一转眼看到枕边的薇薇安,我只能拼命地逼自己冷漠!薇薇安跟着我的时候,我和她承诺过她会是我最后一个女人,结果却因结婚而食言。她没名没份地跟着我这么多年,独自承受了很多常人不能忍的事,我不能再把我的爱分一半出去啊!”
诗音若有所思:“这样听来,今晚那个问题的答案在你心里依然还是薇薇安姐,那你为什么还纠结至此呢?”
“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讲完。” 江濛的声音逐渐开始哽咽,他脸上的表情只剩下失落。
诗音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温言抚慰道:“江总,你喝点水再慢慢说就好。”
“谢谢。” 江濛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捧在手中,多愁善感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是会变的。在四十岁之前,感觉日子过得很慢。一迈入四十,时间就会变得飞快。大哥对于这一点应该也感同身受吧?”
章道存点了点头。
江濛继续说道:“最近几年经常会不自觉的想起一些年少时的事情,除了跟大哥你在一起,其他所有的画面都跟月月有关,越想心里会越难受。她有什么错呢?只不过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爱上了一个少年,而少年那根情窍却开得太晚,在青春期里光顾跟兄弟们玩耍,觉得一个小姑娘跟在屁股后面有点烦。”
“因为她太粘我,老师经常批斗我早恋,我就迁怒到她身上。后来到了大学,我感觉我们俩的性格不合适,如果发展成男女朋友肯定会以分手告终。一旦分手,就不再能做回朋友了!所以,我故意躲着她,一躲就过去了许多年,直到在苏州对一个温婉的女孩一见钟情。”
“之前跟月月一起去医院探望小蘅,她在电梯内帮我拔掉了一根白头发,告诉我她从小到大的心愿是能跟我白头到老。我听完后不知道为什么,只感觉心里特别特别的痛。明明很想立即转身回头去抱住她,却还要极力地逼迫着自己去对她冷漠。我欠薇薇安很多,但是欠月月更多!”
“从那天开始吧,我算是真正的下定了决心,已经做好了选择。待东吴小学毕业,薇薇安会去澳洲陪着他念书,我留在国内用余生好好地补偿沈月母女。来到人世间的这42年里,月月陪伴我37年,我想等到百年以后跟她葬在一起,让她可以继续陪着我,无论是爱情友情亲情的陪伴都可以。希望,下辈子还能在年少就遇到她,不过,让我去为她付出一生就好,千万别在爱上别人以后才懂爱!”
“我活该啊!真他妈的活该!”此刻捶胸顿足的男人,他心如刀绞地嘶喊道,“我弄丢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江濛哭的像个孩子,泣不成声:“只要再过两年,她再多等我两年就够了。可是,这个爱了我三十七年,等了我半生的女孩,今晚却突然告诉我她不再爱我了,她只剩下一句不后悔的成全,她要跟我离婚,她要离开我了。她曾不止一次说过我是她的一生所爱,我以为我们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却截止到今天为止......”
他毫不顾忌形象地大声抽搐着,惹得周围食客纷纷注目。
江濛出生以后,除婴孩时期嗷嗷待哺时会哭以外,从四五岁有记忆起便没有为任何人以及任何事掉过泪,包括薇薇安遭遇难产生死未卜之时。
铮铮铁骨的他素来坚信,男儿可以流血,但绝不能流泪。
可是,在沈月提出要跟他离婚的那晚,他在“老地方啤酒屋”内哭的那叫一个丢人现眼。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再坚强的男人都躲不过这一关。
江濛开口闭口说没有爱过沈月一天,可是他为什么会哭得如此狼狈?
卑微的姿态,留不住一个人,犹如前三十七年的沈月。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比如此刻追悔莫及的江濛。
我们身边总有一些这样的人,待在身边的,一直包容他的,他看不见也不在乎。直到有一天那个人攒够失望离开了,他又表现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