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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帝女心

果然过了几日,起了秋风天气寒下来,崇宁帝姬将历年收到不曾裁制的衣料挑选了各宫最合人可用的大小御侍,还有尚宫六局二十四司,个个有赏。另有贵重的四大名锦名绣,崇宁等着况映领着后妃儿女们到圣尊后宫中请安时特特送到冯后跟前:“晗如妹妹体弱,吃穿用度都得格外仔细。元佶弟弟是见风就长个头的时候,我这个姐姐没什么好送的,就将母后历年赏的料子挑了最好的送给妹妹和元佶,让妹妹穿得绵软舒适,能早些活泼康健起来。元佶也多赶些衣裳出来,好快高长大。”

冯皇后对这位嫡长女自然是万分客气又亲切地道了谢,丽妃倒是淡淡地道了谢便了。

崇宁又挑了一叠料子出来,爱惜无比:“这些都是当年的贡品,我舍不得穿。谁知想穿时,早穿不下了。皇祖母请看这些织锦,真是巧夺造化。如今我们收了旧蜀、越、虞三国,怎么这上用的织锦到不如往日了。我思来想去,还是拿出旧年的好料子。”

圣尊后比着眼镜细细看了布料,颔首道:“可不是?如今上用的可不比从前了。咱们没什么,孩儿肌肤娇嫩,可马虎不得。”

崇宁笑道:“皇祖母想到的孙女儿都想到了。这些衣料格外细软,安如妹妹年纪最小,贴身的衣服得特别软和。质如妹妹也到爱漂亮的年纪了,这些料子颜色鲜亮,花样别致,都给了她罢。”

妘妃听得眼圈儿都红了:“安如整日三病两痛,难为帝姬挂念着。质如倒想找你去玩儿,又怕扰了你的清静。如今看崇宁帝姬的样子,是平日里不说什么,原把孝悌之情全放在了心里。和您母亲明敬皇后是一个脾气,是个心里默默疼人的。”

妘妃这么一说,冯后和丽妃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况映倒很是欣慰,抚住崇宁的肩道:“果然是朕的大女儿,像你母亲,仁善贴心。朕看着你管这管那为弟妹们操心,就觉着和你母亲是一个模样的。你娘就爱操心,大事小情非得自己料理了才好。”

冯皇后忙咳了两声,欠身道:“陛下恕罪,臣妾身子不好,未能替陛下分忧,反而让陛下担心了。”

况映和颜悦色道:“朕没有埋怨你的意思,你别多心。”

崇宁帝姬轻柔道:“母后尽管安心养身子,如今天下平定,什么好药好医者都有。不像我母亲那会儿,被战事耽误了身子。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冯后一时不知该怎么答,这孩子说得看似真心,可话里头有话,她母亲明敬皇后是沙场相随才耽误了身子。那自己呢,生来身子积弱,太平盛世里病病歪歪的,不晦气么?还什么好药好医者都有,自从天下一统,可不把那三国库藏的药材和名医都要来了。可自己的身体还是不见好,皇后当得跟个甩手掌柜似的,越想,越愧疚,她的面皮越是紫涨起来。

还是丽妃替冯后出头道:“崇宁帝姬的孝亲之情真是让人感动。”她转头对况映道,“陛下,其实论人参,是我们大周出产的好,可是论别的灵芝紫河车之类,旧蜀和旧虞都有好的。还有燕窝,旧越的最佳。陛下宽仁,爱护皇后,也赏一点给皇后,多多进补才好。”

冯后忙推辞道:“哪里本宫就这样弱了,非得补品吊着。陛下倒是应该进奉给母后补身才好呢。”

“哀家的老胳膊老腿儿好得很,每日晨起还能舞一套五心梅花剑呢,不必拿这些当饭吃。”圣尊后不再搭理冯后,只心疼地看着崇宁道,“你把自己最好的料子都给了妹妹和弟弟,自己怎么办呢?”

崇宁帝姬理直气壮道:“我是长姐,元颉是长兄,我们两个东西略粗糙些也没什么。”

正说话间,元佶的乳母翻了翻那些衣料,一时犹豫,却没有接下。长宁的乳母也只站着不动,圣尊后眼明心亮,立刻询问道:“怎么了?”

那乳母吃吃不敢言语。圣尊后立起身来,抱过长宁哄了两声,双手抚过她日常穿着的衣料,再将她交给乳母,拉过元佶抱在怀里逗了两句,再细看崇宁献上的衣料,心中立刻分明,淡淡道:“陛下得空也多关心着些,咱们嫡长帝姬和皇长子拿出了最好的衣料,可分明还比不上长宁帝姬和显成郡王日常所穿的这些呢。也难怪人家看不上不想要。得了,也都是哀家不好,自己节俭惯了,不在这些事上上心,让展如跟在哀家身边受了委屈也不知道。姑娘大了,该打扮起来。皇长子的身份更不是旁人可以越过去的。告诉司宫令,以后无论分发什么,一切按照位次来,不要乱了尊卑上下。”说罢拉过崇宁帝姬的手,“你这孩子,母亲去的早,没人教你这些,是委屈了你。再过两年你就得下降成婚了,你的气度是自小养成的,哀家不怕,就是穿衣打扮上和你那几个妹妹一般,太随大流了些,也是你没有亲娘养大的苦楚。如今是该好好学着打扮裁衣,才有我大周第一帝姬的风范。”

崇宁帝姬深深一福到底:“是。孙女儿会好好学着的,绝不给皇祖母和爹爹、母亲丢脸。”

她这一句母亲情深意切,自然指的是生母明敬皇后,冯皇后立刻坐不住了,满脸烧红,恨不能钻个地缝下去。回到宫里,就把丽妃叫来,劈头盖脸说了一顿,“你要心疼元佶,本宫不说什么,元佶是我们全族的宝贝根子,晗如也是本宫抱在怀里,一点风都受不得的。咱们私下多给些多疼些没什么。偏在穿衣打扮这些最易露馅的事儿上克扣她了。如今崇宁帝姬大了,心里有盘算了。偏陛下又最疼她,你这不是白白落人话柄么?”

丽妃嚼着槟榔,浑然不当回事:“什么盘算,不过是女儿家大了惦记嫁妆了,所以今日才这么发难来了一下子,好教陛下和圣尊后多多给她添些嫁妆。添就添吧,等崇宁真嫁出去,那就清净了。”

冯后和她说不通,气鼓鼓的,只叫曹大侍御送她出去。曹大侍御送了回来,连连摇头,低声道:“说是表姐妹连心,可丽妃娘子一点也没顾着您的贤名受损,浑不当回事,也不知道她是真不懂事呢还是假不懂事?”冯后倚着明黄色富贵如意团花迎枕靠着闭目养神,心里想着,果然不是自己的骨肉,稍有点偏差就被人捉住了痛脚。

想当年刚嫁入宫,她也还年轻,那时除了明敬皇后所生的三个嫡出儿女,还有几位庶出帝姬。冯后素来重视嫡庶,想着自己以后生养的孩子也是嫡出,便想疼一疼明敬皇后留下的三个儿女,也好以后亲近些。可惜孩子大了,总是思念亲娘,虽有对嫡母的礼数,却从不和她亲近,渐渐她的心也淡了,直到自己的晗如出生,病猫似的,急得她求医拜佛,分走了她大半颗心,另小半颗心呢,随着丽妃之子元佶的出生,也不知不觉分散了过去,把元佶当成了自己的骨肉。没有血缘至亲的孩子捂不热,有血缘亲情的,总是亲近许多吧,难免的,她也就多疼了元佶许多。

至于和况映,起初冯后也对能嫁与这四国之中最强的北周为继后,是颇为期许的。虽然北地寒冷,可是乱世之中颠簸久了,百年大族也不过是空负出身姓氏,内囊早就空了。族长带着他们极力撑着一点旧日祖宗留下的颜面,终于熬到她冯绚抚嫁入周宫。丈夫这个君王时常亲征,戎马倥偬,她知道明敬皇后死于沙场上辗转间的照顾不周,她绝不让自己犯同样的险。所以打一开始,况映御驾亲征,她安定后宫,几个月才能见上一回,便是见着了,这夫妻之情也就只有尊重和客气。有了身孕后她有了指望,只盼着一举得男,往后就轻松了。都是嫡皇子,就算她是继后,生的皇子比明敬皇后和瓒滢的儿子低一等,可岁月那么长,谁知道元颉和元喆长不长的大呢?

可是她却因孩子生产连遭挫折,后来生产时落下了病根,要再生养也难了。这样的夫妻,自然是不亲近的。当然,不亲近有不亲近的好处。男女有别,冯后从不相信男人与女人之间有真正的了解,况映是皇帝,除却与她说征战之事,就是听她说后宫琐事,彼此都无趣。他是皇帝陛下,有几个女人专心伺候他,虽然不荒淫,可也见他对女色不过尔尔,有要侍奉的,就让表妹秦氏去。自己呢,只嫁了这一个男人,又不及表妹会撒娇撒痴,她也做不来这些,无数个原因加在一起,成婚好几年,渐渐相敬如宾。

只要,他还尊重她是独一无二的皇后便好。

天气微凉,秋风送爽,正是出游戏乐的好时机。崇宁帝姬闷闷坐在书斋中,一板一眼读着女傅所要求熟读的《女则》和《女诫》。况映在做父亲这点上,多少是做不到对子女一视同仁的,总有偏爱,但读书习射上是绝无偏颇的。凡是帝姬,除了四书五经,还要学女德。为此,况映特请国中有文才武略的女官,被任命负责内宫教育。若是帝姬身子好,还要学骑射和打马球,壮健身体。崇宁、随宁的骑射就尤为出色。

许多年前,南朝齐女韩兰英上献《中兴赋》,被齐武帝召入宫廷任博士,教六宫后妃嫔嫱书学。韩夫人因学问渊博,且年高德劭,博闻广识却丝毫不减,对答如流,因此备受尊重,被敬称为“韩公”。连魏晋名门后人钟嵘赞亦云:“兰英绮密,甚有名篇。”

可到了凉朝末年,礼崩乐坏,也唯有一些清流世家还存着女子读书的传统,其余不过苟且保命而已。听闻况映嫔御之中,贵嫔郗嬍自幼饱读诗书,博闻广识,胜过凉朝时留下的许多女官。只是她向来不爱与人来往,说上几句,嫌人言语乏味,便总在珍书阁里泡着。

对于这样郗嬍的女博士,况映自然是愿意亲近的。册封时给的位分也高,虽无生养,却册封为仅次于妃位的的贵嫔。要知道圣尊后的养女素黎秋霁生了两个女儿,一个还远嫁青诏,都只被封为贵嫔。郗嬍侍奉过况映几回,敬重他心思明净爽朗,敬畏他武功卓著、帝王功业,只是文采略输,风骚稍逊,虽然闲来也渴读诗书弥补,但气韵上已经少了一截。女儿家一颗心里,总觉得不如李清照与赵明诚有夫妇唱和的灵犀之情,是少年时盼望的剑胆琴心的那个人。因此郗贵嫔对况映也淡淡的。况映也明白,便由着她成日泡在书堆里,与她言谈较多,承宠倒少。

崇宁帝姬向来克制喜怒,却也忍不住怏怏不乐道:“苏小孃也觉得这些书甚好?唉,女傅说,班大家(gū)清守妇规,举止合乎礼仪,气节品行,总也有些话是能入耳的。”

辛沅了然地笑笑:“若真入耳,帝姬怎么如此苦闷难熬?依我说,不如读南朝刘勰的《文心雕龙》、梁武帝之子昭明太子的《昭明文选》。”

崇宁帝姬奇道:“那不是男人读的书么?”

“书上有写男人可读女子不可读吗?”辛沅含笑,“《昭明文选》选材严谨 、注重词藻 ,所选的大多是典雅之作。连大诗人杜甫也教育他的儿子杜宗武要‘熟精文选理’。”她随手翻过《女诫》,“至于班昭,她的《东征赋》在缅怀先贤、体察民难等中给人以洁身自好、坚持正道、敬业慎行的教导,情辞深切、条理清晰、回环细腻,比这些古板教化文章好多了。”

崇宁帝姬显然没什么兴趣:“《女诫》虽乃东汉贤媛班昭所纂,有《卑弱》、《夫妇》、《敬顺》、《妇行》、《专心》、《曲从》与《和叔妹》七篇。可孤读来,该书不过是反复论述了女子在夫家需要处理好的三大关系,即对丈夫的敬顺,对舅姑的曲从和对叔妹的和顺。

辛沅想起才与皇帝论起过崇宁帝姬的婚事,曾道:“崇宁帝姬是元后嫡长女,须得找个好驸马。且驸马的倾向是文臣还是武将,关系朝廷以后是重文轻武还是重武轻文,陛下得三思。”

况映正嫌手下良将太多,又不用打仗,白养着恐怕生事。便为崇宁帝姬找了新科探花郎为驸马。至于为何不选状元郎,原来是状元已有妻子,不可拆散人好姻缘。国朝也不用见利忘义之徒。且那探花郎出身吴兴沈氏,单名一个璩字,人是朗朗少年,其家族也是颇为显赫了数百年的。

辛沅不觉失笑:“听说陛下为帝姬择选的驸马都尉是吴兴沈氏,乃名门望族,世家流芳。帝姬下嫁还早呢,怎么就学起来顺服夫君、曲从舅姑之流。何况周朝先帝在时,也有过几个帝姬,尚主之家,例降昭穆一等以为恭。舅姑亦称姑嫂,当然是帝姬为尊。”

崇宁帝姬满面通红:“长幼有序,这样怕是不好吧。”

辛沅凝神片刻,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今上圣明,也许会也你的婚事为例,尊重文人世家,在帝姬出降前宣布废除‘尚主之家,例降昭穆一等’的旧规,并会正式下诏,要求以后帝姬下降都要行舅姑礼,如寻常人家新妇那般侍奉舅姑。”

崇宁帝姬面色稍缓:“合情合理,也不算难。我若真心喜欢一个人,孝侍他父母也是应当的。”

辛沅松一口气,到底是在新朝长成的帝姬,知晓民间疾苦,毫无骄矜之态。她赞许道:“帝姬有这份心意,乃是国朝大幸。”

崇宁帝姬羞得两耳发红:“平时看戏,《醉打金枝》总是看过的。人家升平公主那么骄矜尊贵,最后还不是对驸马一家恪尽妇职。我是爹爹的嫡长女,若不做好榜样,后面几个妹妹婚嫁岂不难了。”

辛沅握住崇宁帝姬的手:“你肯怎么想,为陛下分忧许多,不愧为陛下最疼爱的女儿。”

崇宁帝姬略有忧色,道:“不过我也听皇祖母说起,国舅公没有亲生子,过继的香火儿子也长大了,国舅公和爹爹提了一嘴,要求娶素黎娘子的小女儿淳宁帝姬。便是为了这个缘故,淳宁妹妹也不能只尊国舅公如兄嫂的。”

辛沅素知这国舅爷名声不大好,便问道:“陛下答应了么?”

“爹爹因为静宁妹妹远嫁青诏,对她们的生母素黎娘子很是尊重。所以哪怕国舅公开口,爹爹也只说淳宁妹妹太小,要多陪素黎娘子几年。”

这就是婉拒了,辛沅松了口气。

崇宁帝姬轻声嗫嚅:“听闻苏小孃出身山野民间,又曾没入掖庭为宫娥,怎知这么多典故文籍?”

辛沅朗朗道:“一个人的眼界不该为她出身所限。愈是出身卑微,愈加要寻求一切机会,博览群书,择选良莠,只读善者。尤其帝姬,乃大周开国明君之女,怎可只拘束在此室仅方丈书斋。冥然兀坐,漫读诗书,对着满架教导女人贤德之道,枉费光阴。外头庭阶芳菲,风移枝动,桂影斑驳,珊珊可爱。岂不妙哉?”

崇宁帝姬自生母死后,又长在圣尊后膝下,向来对己严加拘束。此时听得辛沅此话难掩喜色:“那我该做什么?”

辛沅俏皮一笑:“采菊花露,酿菊花酒,采折白菊晒干,与决明子、白芍制成软枕,令陛下与圣尊后明目清神,岂不比光读书更懂孝义之道?”

崇宁帝姬欣喜道:“我不懂这些,苏小孃可教我?”

辛沅欣然道:“自然可以,那日我与薛娘子犯禁踢毽子,遭了谢尚仪斥责,下回也可偷偷教你。”

“不用偷偷。”崇宁帝姬理直气壮道,“她敢训斥你,是有皇祖母准允。可你若与我一起,谁敢说什么。”

辛沅含笑道:“去归去,不着急,你先告诉我,你都读了些什么?”

崇宁帝姬叹了口气:“哪!唐太宗长孙皇后是千古贤后,坤厚载物,德合无疆,为后世女子之楷模。长孙皇后编写的《女则》,集古代女子的得失事迹并加以评论,是非读不可的。还有《列女传》分七卷一百一十篇,分明是:母仪传、贤明传、仁智传、贞顺传、节义传、辩通传和孽嬖传。”

“西汉时期,外戚势力强大,宫廷动荡多有外戚影子。刘向认为《列女传》‘王教由内及外,自近者始’,即王教应当从皇帝周边的人开始教育,因此写成此书,以劝谏皇帝、嫔妃及外戚。至于《女则》,则是长孙皇后采古妇人事著《女则》十篇,又为论斥汉之马后不能检抑外家,使与政事,乃戒其车马之侈,此谓开本源,恤末事。常诫守者:“吾以自检,故书无条理,勿令至尊见之。”

崇宁帝姬掩卷,颔首向辛沅为礼,道:“苏小孃这样不对么?班昭博学高才,乃汉和帝后妃之师傅,人称‘大家(1)’,长孙皇后又是贤后楷模。”她想一想,犹豫地道,“她说的话总是没错的。”

“是没错,但选几篇读过就好了。母仪、贤明、仁智、辩通四篇即可,《贞顺传》选取的是谨遵妇礼、忠贞不二的女性。难道男儿丧妻可以再娶,女子就不能再嫁?实在野蛮。《孽嬖传》选取的是淫妒荧惑、背节弃义、指是为非、终致祸败的女子。好像亡国的不是桀纣隋炀、五胡乱华,都是女人之过,这些读来何用?风流是男人的,罪过是女人来背,不过教人是中了无德无品无能无耻的男人的奸计。”

崇宁帝姬似有所动:“虽然女傅不是这样教的,但我听着,确有几分道理。”她欢喜起来,“这宫里从没有人像你这么说话,难怪父皇喜欢你。”

“别读这些个了。你父皇是开国仁主,你又有嫡出兄弟,自然要多读《春秋》《战国策》《韩非子》这些个平国之策,天天只读这些女儿家的贤德孝顺,于国于民,又有什么助益?再不然《诗经》《世说新语》也很有趣,比这些枯燥道理好多了。”

崇宁帝姬羞红了脸:“女傅说《诗经》有卫郑之风,多淫奔不雅之语,不可一观。”

辛沅嗤笑:“女傅既然连淫奔不雅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你为何不亲自一读,以作品评。”

崇宁帝姬哑然无言,辛沅又道:“风雅颂,都是王室到民间之歌,有百姓之苦的《硕鼠》,亦有坚贞之情《柏舟》,也有你及笄后出嫁、祝福你夫妻和顺的《桃夭》,怎可因一弃百?”

崇宁帝姬颦眉,似有疑虑:“我真的可以看情爱诗文么?”

辛沅正色而温柔地道:“若不知情爱,怎享情爱?难道将来帝姬嫁与驸马都尉,是只做亲戚好友,没有夫妻情爱么?”

崇宁帝姬大约生来没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面红耳赤,眸色却坚定了许多,“我是不喜欢读这些古旧文章,我想踢毽子去。上回我瞧您和薛娘子踢毽子,实在有趣好看。”

“好,不愿意读书,我们就踢毽子去。” 崇宁帝姬自见九泠与辛沅踢毽子,颇为有趣,实在心痒难耐,一时间喜不自胜,道:“我知道琼琅苑北角有一处瀑布,花木葱茏,风送清凉,又有水声,少有人经过,无人会看到听到我们踢毽子,去那里吧。”

崇宁帝姬自称是“我”而非“孤”,显然是真心信赖辛沅。辛沅心中一暖,牵着崇宁帝姬起身出去,才走几步,听到她莲步姗姗间有玎玲声脆响,在这幽篁翠竹掩映的书斋里里显得尤其刺耳。她低头去看,崇宁帝姬知道她所思,便无奈地抬起一只足让她看自己穿的鞋。

那精美的丝履绣鞋后跟上缝着几个小巧的荷花花蕾与莲蓬样的金铃。崇宁帝姬有些羞赧:“女傅怕我不专心读书,随意走动,不能为妹妹们的榜样,故此系上。”辛沅实在瞧着不顺眼,蹲下身,利索两下扯掉左鞋跟上金铃,“女子当有主见,何况嫡长帝姬,从心所欲,不逾规矩就是了。青春少女活泼好动,哪能为几个金铃束缚在此?”崇宁帝姬见状,有样学样,扯下右鞋脚跟上金铃,又摘下耳垂上长及肩膀,清扫面颊的翠玉柳叶流苏耳坠,爽利地丢在书籍上,笑道:“女傅要我举动有止,便让人制了长流苏耳环,动作稍大,那流苏就扫在面颊上,作为提醒。”

辛沅不屑道:“什么劳什子!凉朝时女子从不戴耳环,照样英姿飒爽。到了后来四国并立,本为增美态,女子才戴耳环。耳环风行百年,只为女子暧昧,不是拿来约束人的!”

崇宁帝姬忍不住笑着应声道:“是!什么劳什子?都摘净了,这样好不好?”

辛沅替她除下双丫髻上珍珠头绳垂下的各色宝石璎珞,道:“展如,咱们去玩儿,越利索越尽兴才好。”

崇宁帝姬掩口笑道:“苏小孃虽是长辈,但我喜欢你叫我小字展如,才显亲切。还有,今日您摘了我的珍珠头绳,来日我行及笄礼,你要来观礼才好。”

辛沅心头更热,不觉含泪说了好,便与崇宁帝姬手牵手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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