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发凉了,上川京的秋日格外短暂,桐叶一夜之间便黄了,转了冷落清秋节。早晚已有薄薄的寒意,唯有中午暖阳晒着,最是惬意。此时丽妃的月份越发大了,已有七个月了。她穿着一件蜜合色压金银线芍药荼靡盛开的对襟松身袍子,扶着艳纹的手正在庭中闲闲踱步散心,若是乏了,便停下来给两只新送来给她解闷的孔雀撒点食儿。近来丽妃的胃口不大好,胎儿大了,顶着她的胃。她的饮食也小了。因而她腹部日渐隆起,神色却日渐面黄疲倦,御医怕她生产时无力,叮嘱日常要少食多餐,少卧床歇息,多出来走动,才有胃口进食。
丽妃到了孕晚期,月份大了,越发懒洋洋的,也只是有力气时才见见嫔妃,说说话解闷。若是乏了,只管自己睡下,由香白和艳纹打发了她们。内外命妇们也知趣,留下了厚礼和名牌子,在外请了安,便悄然退下。
这日正逢冬至,是宫里的大日子,丽妃再不情愿,也少不得到皇后的柔甯殿中去坐一坐。嫔妃们都坐下了,丽妃才被两位健壮的仆妇左右稳稳搀扶进来,她才要向皇后行礼,冯皇后忙叫人扶稳了安在圈椅里,笑道:“你且稳稳坐着,本宫看着你的肚子就高兴。”
两个月过去,丽妃胖了许多,然而又不全然是胖,她脸上手上的皮肤晶莹剔透,似乎吹弹可破,可被仆妇握着手背的地方,明显凹下去一个印子,显然是水肿得厉害。辛沅暗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怎么御医不给用药去水肿呢,还是用了药依旧去不了水肿?
丽妃含笑摸了摸肚子。她在孕中也不嫌累赘,满头金累丝玉凤戏珠嵌宝珠花,一顶金镶异形珠宝石瓶冠子格外硕大夺目,一见便知是罕见的珍品。冠身正中是一枚水梨大小的异形珍珠,由金丝缠绕稳固,那异形珠从蚌中取出时天然就成童子舞蹈状,头发、双脚用深色祖母绿点出,双眼为黑莹玉,笑嘴为红宝石,双手镀金。童子左手捧紫玉灵芝如意,如意头上垂落紫玉金花流苏,以一珍珠拼成“平”字为结;童子右手抚一蓝宝石雕琢而成宝瓶,瓶中插珊瑚枝与粉水晶为桃花,绿玉为叶,倒垂下的柳条正正好悬落为翡翠夹金叶子流苏,以一珍珠拼成“安”字为结,两边流苏设色不同,摇曳生姿。那如意与宝瓶结为一体,更显冠身硕大,但有“童子如意平安”之意,丽妃爱不释手,每日必戴于髻上,以赤金云头长簪箍定。饶是如此,她每走一步,那流苏就颤颤巍巍,与耳垂上长及两肩的金执莲苞童子耳环相映成辉。
妘嫔一见她坐下,便起来欠身施礼。丽妃口中客气,身子却纹丝不动:“妘嫔比我先侍奉陛下,我怎受的起您的礼。也难为我身子重,难以还礼了。”
妘嫔看着正在行平礼的辛沅,示意随身侍女们捧上礼物,满面堆笑道:“这是我和慧妃各自为丽妃你做的,你看看手艺如何?可配得上给腹中孩儿随意穿穿。”
丽妃摸了摸发簪,淡淡道:“妘嫔的手艺好宫中无人不知,慧妃嘛……就是怕做旧时的样式惯了。我且瞧一瞧,若真有不好,叫尚服局再改就是。”
那口气仿佛很看不上辛沅从旧蜀带来的手艺,丽妃只托着腮扶着腰身歪着,示意香白双手捧过妘嫔的礼物。那盒子打开一开,丽妃的眸色旋即亮了。艳纹先捧给丽妃看一顶虎头小帽,明黄色的织锦缎手感绵密,轻盈如云,一对吊睛白额小老虎健壮有力,雄姿勃发,帽沿上缀着一圈极品血红珊瑚珠,皆用鲛人吐出的透银丝串成,这叫做双虎跃珠帽,寓意上山下海,无所不能。
丽妃面色大霁,不由得夸赞了一回妘嫔的手艺,仿如夸尚服局一个寻常内人一般,辛沅见微知著,可见妘嫔在丽妃身边,虽然同是妃位,丽妃却倨傲无比,驱之如仆从。从前妘晴为諴妃时如是,如今降为妘嫔,自然更被丽妃瞧不上了。
妘嫔不以为忤,还是那样笑笑悠悠温柔谦和的样子:“听说丽妃腹中是皇子,就得把虎头帽放在枕边,夜夜相伴,腹中孩子有感应,也会健壮活泼呢。”
丽妃含了一缕讽刺的笑意道:“如今昭王娶了明敬皇后在世时就中意的房家女,或许年纪尚小,还未有喜讯。妘嫔是侍奉过先皇后的人,也该给昭王妃送一顶虎头帽才好呢。”
锦缘忙道:“丽妃娘子不知,这虎头帽看着简单,但做起来难,血红珊瑚珠与鲛人透银丝更难得,自然是先给您用了。昭王是晚辈,来日有了好的,再给也不迟。”
丽妃摇头,轻蔑笑道:“昭王都十六了,血气方刚,夫妻又恩爱,王妃还未有怀娠之喜,恐怕两边都须请御医调理才好。”
“或许就是夫妻和睦,痴心太过了,才一时间顾不上先要孩子。听闻昭王疼爱王妃,一直不肯纳妾呢。”妘嫔脸上不卑不亢,笑吟吟道,“昭王只顾着夫妻恩爱,子嗣上看得不那么重,那不就看弘成郡王和显成郡王的了么。虽说还小,也该早早挑起好人家来了。何况多选几个,以备侧妃次妃也好,多子多福嘛,就像丽妃妹妹你一般。”
丽妃早掌不住幸灾乐祸笑了,捂着白银贴螺钿芙蓉花的手炉在妘嫔身上撞了一肘子,嗤笑道:“就你嘴甜,早打量上我儿了。”
“可不是么?”妘嫔笑道,“弘成郡王的媳妇儿只怕陛下也相定了,大约娶亲过后就要封王,现只待两人年纪都长成罢了。只有您的显成郡王,虽然年幼,但多少人盯着呢,若等满了十岁,只怕亲事就要定下来了。趁这几年,丽妃妹妹放出眼光挑吧。你若看中了谁去求告陛下,无有不准的。”
二人说笑一回,锦缘又抖开一件大红色的婴儿肚兜,道:“这是慧妃娘子亲手绣的。”那肚兜上头绣着一对手舞足蹈的男女幼童,身绕佛手与麒麟图案,那麒麟也罢了,不过是五彩丝线绣成,针脚细密而已。那佛手却是颗颗饱满金黄,那是赤金线密密绣成。那金线本就有些硬,不知慧妃用了什么手法,那金线比头发丝儿还细一半,又轻又软又耀眼。丽妃惊喜道:“这金线怎地如此细软?”
夙芳恭谨笑道:“我家娘子善劈金线,特意要来放大镜,将金线劈成两半,还怕不够细软,硬生生劈成四份,这才轻软细密,不会磨伤了新生皇子娇嫩的肌肤。”
璹贵嫔从未听闻这种劈丝法,一时间自叹弗如:“这分用心,实在难得。且也无人能做此细活计。”
丽妃看个不住,满口里称赞:“就是把尚服局顶天的能人招来,也想不出一根金丝劈四分的用心与手艺。这份心意我领了。”
辛沅听她满口皇子,似乎志在必得,得了她的东西,也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便一笑了之:“微末技艺,不足道也。往后丽妃的皇子要什么新衣,若是放心,我来裁制绣花便是。”
丽妃笑着睨她,口中也不客气:“你是陛下宠妃,哪里敢劳动你。只是穿过你做的衣裳,谁还愿意穿旁人做的,少不得往后辛苦你了。”
丽妃说话毫不客气。也是,她表姐冯皇后卧病多年,一旦薨逝,丽妃已有皇子,若再得一孩儿,无论男女,都极有机会登上后位,难免口气大些,以禀副后之尊。
丽妃在皇后宫中说了这一番话,已是满头大汗。天气已然入冬,这样大汗淋漓不是祥瑞意头。辛沅略懂医术,却不敢多言,倒是冯皇后笑着说:“你怀着孩子,最易体热。本宫怀长宁那阵,冬日里只穿一件夹袍就往外走,分毫也不觉得冷。”
丽妃丢开了手炉,额上都是豆大的汗珠,道:“皇后娘娘宫里格外暖和,妾实在有点坐不住,先告退了。”冯后听了,哪有不允的。先前那两个仆妇是冯皇后派来照顾丽妃行走活动血气的,又搀起了丽妃,架着她一步步出去了。璹贵嫔轻声道:“哪有这么多汗,怕是虚汗就不好了。”
这半天走动下来,丽妃累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回藏乐阁瘫软如泥,连口水都没喝就歇下了。
因丽妃走了,冯后也倦倦的,众人便都告退了。
妘嫔走过来,状似亲热道:“慧妃,我瞧着丽妃胖了不少,有孕之人多是如此,只是她看着面目浮肿,脚也大了许多,尚服局说她的绣鞋都大了三个号子,实在有点水肿虚胖。”
辛沅虽然不喜与妘嫔亲近,但也听出这话机锋不对,鞋子大了三个号子,可见水肿厉害,那就是肾气不足的缘故。还怀着身孕,肾气就这般弱了,等月份再大些,孩子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然而她对着妘嫔这样的笑里藏奸的人懒得多说:“我没生养过。在旧蜀宫中也没见哪位嫔妃怀娠过,如今也是第一回看见,哪懂这些。不过做些小衣裳,给未出世的小皇子做礼物。”
妘嫔淡漠地笑了笑:“就一定是皇子么?”
辛沅一指瓦蓝瓦蓝的天空:“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说罢也不多言,径自去了。
京中落第一场新雪的时候,丽妃怀娠已经八个半月了。这个时候,尚宫局已经将接生婆婆、乳母、养娘一概都挑选好了,只等着皇嗣落地。按理说丽妃的娘家人也可以来京中照看。可是冯皇后说入了冬路上难走,何况丽妃也不是头一次生产,有她这个表姐守着,不如等开春孩子满了月,亲人入宫一同庆贺也好。
丽妃虽然心头不悦,可是也没力气反驳。她的水肿越发厉害了,脸庞像个吹了气的球儿一般肿胀着,血气倒涌在脸上,双颊倒是红扑扑的。只是一双手一双脚伸出来,皮肤绷得紧紧的,看着莹亮光光儿的,一按就一个窝儿,久久回弹不上来。丽妃是生养过的人,上一回年轻,生孩子虽然痛,可孩子在肚子里时轻便,侍寝都有过两次,完全不怕。谁知隔了四五年,完全是两个情形。她心里越发烦躁,便更易出汗虚劳,偏妘嫔每回来看她都提起自己第二回怀孕时纵然多加小心,可不知道怀了双生子,照样管着宫务操劳了些,谁知生下来一儿一女一个死胎一个先天不足,都没有留住。她是不理妘嫔当日的惨状的,想她从小苦出身,身子没养好也是有的。可冯皇后絮絮叨叨的也不让人省心,总念着自己连着生了两回,皇子没养大,帝姬也病弱,要她务必精心养胎。
还得怎么精心呢?丽妃躺在榻上,按着御医的叮嘱,将双脚用两个大迎枕垫得高高的,饮食也减了盐量。她嘴里都要淡出鸟儿来了,可水肿还是不退。
御医一日三回来请脉,面上宽慰着不要紧,待生产完了,水肿会即刻退掉的。可这剩下的一个半月格外难熬。且不说肚子格外大,挤歪了她的五脏六腑,胃也被顶得老高,总是吃了几口就饱了,只怕孩子营养跟不上。这么大的肚子,坐着顶心口,站着沉沉地往下坠,非得双手捧着,窝得人难受。若想上床躺躺,左躺也不是,右躺也不是。国舅爷桓穆倒是细心,说看见民间妇人月份大了,躺着的时候都把肚子垫在棉垫子上,便叫府上做了一对送来。这样丽妃躺着倒舒服些了,可是一看就桓穆那张脸就来气,伸出手就是滴溜溜两个巴掌。
桓穆委屈得紧:“我日夜惦记你们母子,好容易借着给圣尊后请安进来一趟,你就赏我两个巴掌吃。”
丽妃横他一眼,怒冲冲道:“我怀元佶的时候可没受过这份罪,十个月轻轻巧巧就过了。哪像这个孩子这么磨人!”
桓穆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小心翼翼地问:“怎么?那棉垫子不好使么?要不要再絮厚一点儿?”
丽妃气鼓鼓的:“棉垫子是不错,可惜这活猴儿在我肚子里翻筋斗打老虎呢,折腾得我成夜睡不着。等白日里他终于睡了,我也想歇歇,偏皇后娘娘那里又来人,扶着我要在屋内走上三十圈,说是去水肿利生产的。可累死我了。”
桓穆一脸心疼:“孩子闹你歇息不得,我以为孩子睡了你总能跟着睡了。”
丽妃嫌道:“我哪儿有那福气。走了那几步,孩子在肚子里也睡不成了,越发醒着闹腾,东一拳西一脚的,打的我肚皮疼。”
桓穆“嘿”一声笑了:“这么看可是个小子!”
“你净惦记着小子,再这么折腾,他娘都活不了了,也顾不得他了。”丽妃说着委屈起来,拿起绢子就擦眼睛。
桓穆见四下无人,赶紧捂住了她的嘴,连着哄了几句“亲亲姑奶奶”,“可不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再一个多月,他就出来了。肚子里的孩子,可记仇呢。”
丽妃越发动气:“我还怕他记仇?我的儿子,生下来就狠狠打两下,叫他在肚子不心疼娘!”
“随你,都随你。”桓穆好性子地哄着,“只要孩子平安落了地,都由得你。”他想了想道,“你那皇后表姐病歪歪的,也没个国母的命儿。我看等你的皇子一落地,我找机会给皇后下点药,让驾鹤西去了罢。你再不济还有皇三子,是宫里唯一有皇子的妃子,你不继后位谁继?到时候我向圣尊后和陛下吹吹风,我那大外甥总得听舅舅的一回。”
丽妃掌不住笑了:“说的好听。我那表姐虽然是个病秧子,命却长,怎么都死不了。你要下药,也太明目张胆了些儿。”
桓穆握住她的手贴在胸口摩挲个不住:“为了你,我怕什么。”
因着丽妃这回胎大,怀相不好,吃的也和旁人不同。况映每每来看她,坐着陪她说说话便走了,从不陪她用饭,更不用说歇在藏乐阁过夜。妘嫔虽然可以出来走动了,可是君恩到底不如从前,加之她越发小心翼翼的,丽妃有孕这几个月,她虽带着女儿陪着况映用了几回膳,但也不曾侍寝。况映若是得闲进后宫,不是歇在皇后殿里,便是在辛沅阁中,另则常召蓁嫔去陪丽妃说说话,也是借她都生养过,好给丽妃安心。
这日辛沅和璹贵嫔从珍书阁寻了几本古籍出来,笑着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气,“看样子就要落雪了。这几天不出来,窝在阁中看书正好。”
璹贵嫔正应着,一仰头,有沙沙的雪珠打下来,果真下雪了。十二月了,因是大雪纷飞的时候,可今年冷的晚,下了几回都是细雪纷飞,北风也不大,珍书阁这儿吹不着风,雪是静悄悄的笔直落下来的,没有半点儿声响。
璹贵嫔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辛沅正想着她是不是有话要说,果然璹贵嫔道:“昨日皇后娘娘单独留了我说话,问我是否知道丽妃这次有孕,国舅爷分外关心,走动较多?”
论起来璹贵嫔的萃逸阁与丽妃的拂云阁最近,若有人进出,都得经过萃逸阁。冯后问她,倒也没错。
璹贵嫔紧了紧身上的浅紫色卷叶相思鸟纹斗篷,淡淡笑了笑:“我说我成日窝在阁子里看书,也不曾留意。皇后脸色便不好,说我不能问问守门的宫人么。”
“你问了么?”
“没问。”璹贵嫔神色依旧淡淡的,“皇后这么问,自然是心里有数了,问我不过是佐证罢了。她们表姐妹之间的事,我不想掺和进去。”
“也是。”辛沅颔首,“她们是亲眷,你说了什么话,哪怕是公正不偏颇的,到她们嘴里一转,也成了蓄意挑拨。且皇后是个多心的,丽妃脾气又坏,避远些为好。”
璹贵嫔笑道:“你一个妃子,最得圣眷的,竟也和我一般想。”
“阿弥陀佛。”辛沅念道,“谁爱往是非窝里钻?如今陛下到后宫,只在皇后和我还有你阁中留宿。皇后那身子,多半是不能侍寝的。我正躲是非呢。”
二人正说话,夙芳和倚墨都打了伞迎上来扶着,后头青葙和偕琴各抱了几本书跟着。二人因看雪景,走得也慢,先到了萃逸阁,璹贵嫔特邀她道:“我得了一叠上好的澄心堂纸,还有两块极好的端砚,你都拿一半去。”
辛沅笑道:“那我也不客气了,回头新制了花钿,我送你一大盒。”
辛沅正要进阁中去,忽然听得极凄厉的一声嘶喊,远远地似从上头拂云阁传来的。
辛沅与一样一脸愕然的璹贵嫔对视一眼,问道:“这是……要生了?”
璹贵嫔掰着指头一算:“产期不是在正月十五之后么?这还不足九个月呢?”
雪越下越密,天渐渐暗下来,诸阁通临之道积雪成丛,辛沅听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看着上头百步远处的藏乐阁灯火通明,已有数名御医急匆匆赶了上去。
细雪扑在香白脸上,一下子有冰冷的触感。她守了丽妃两个时辰,接生婆婆围了一圈,使劲安抚着,羊水破了,孩子却还没有要出来的迹象。寝殿里人多,闷的厉害,她趁着来迎皇后身边的曹大侍御的工夫,正好出来透透气。庭院里已经积了一地的白色,曹大侍御一脸慈祥,拉过香白的手问道:“里头怎么样了呢?皇后娘娘听说丽妃娘子突然破了羊水要生,可着急了。这不,下着雪还打发我来守着。”
香白殷勤道:“您是皇后娘娘的养娘,皇后娘娘身边离不得您,怎么要您老人家来了,有婢子在您还不放心么?”
曹大侍御见周遭无外人,亲切一笑:“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孩子,我能不放心么。只是我不来,陛下将来问起来要怪罪的。对了,艳纹呢?”
香白往里头努努嘴儿:“丽妃娘子正疼得掐着她的手呢。”
曹大侍御问:“御医可开了催产药了?”
香白答:“开了,已经在药炉上熬着了,婢子该去拿来喂娘子喝了。”
曹大侍御掀帘进去:“我在外头暖阁等着,你赶紧去端药来给丽妃服下,保龙胎顺利产下要紧。”
香白答应一声,先请曹大侍御坐下奉了茶,又忙叫来小宫娥打伞,扶着自己往小厨房去端汤药。
丽妃痛得声嘶力竭,曹大侍御倚着熏笼,看见桌上还留着一碟子吃剩下的槟榔,留着好似血淋淋的汁液,她冷笑了一声,随手拿过一块帕子盖住了,想着丽妃做母亲的人了,还贪嘴猫儿似的。
外头的雪越发大了,扑在厚厚的明纸窗上嗒嗒作响。曹大侍御上了年纪,有些犯困,可里头叫个不止,外头雪声大作,想打个盹儿也不成,胸口越发气郁。按理说第二胎应该比头胎容易生得多,偏丽妃这里拖了快三个时辰了。
辛沅在璹贵嫔阁中用了晚膳,两人闲来无事,便坐在那儿对弈,上头的声音远一声近一声传过来,在安静的夜里,搅的人心里慌乱乱的。
璹贵嫔笑吟吟道:“你赖在我这里不走,我可是给你备下床铺了,今儿就跟我睡吧。”
辛沅道:“下雪天,道路又崎岖,传轿不方便,走路夜黑也不方便,你这儿暖洋洋的满室书香,我是真想住下了。”
璹贵嫔拊掌笑道:“那可荣幸之至,不过今夜你我本可秉烛夜谈,只不过被上头那位扫了兴致。你留在我这儿,不过是方便听动静,陛下问起来,好方便应答。”
辛沅笑着指她道:“可不是?我若不听着,陛下多半要问你。我们的大才女诗文上精通,应对这个可勉强,还是我来吧。”
说着二人无话,手谈了一局,倦意上来,便并头同榻而眠。因为心里悬着事,辛沅一时也睡不着。璹贵嫔没什么心事,很快睡熟了。这样并头而眠的日子,教辛沅想起了初娘,想起了仪蘅。如今初娘早就变了,仪蘅也走了,独留她在这儿,难得遇上一个志趣还算相投的璹贵嫔,素黎妃她们几个待自己也好,终不算寂寞。
辛沅正想得出声,忽然一声极凄烈的叫声,撕开了夜空的宁静,很快有两声微弱的儿啼,旋即没有声响了。璹贵嫔睡眠也浅,一下子就被惊醒了。两人起身,披衣站在廊下,还想着再听,却发觉儿啼声已经没有了。璹贵嫔奇道:“这就怪了!方才分明有儿啼声,孩子是已经生下来了的呀,怎么这会儿哭声没了。不是要哭声越响亮越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