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的风穿过望江亭,却没有留下任何讯息。
除了六个虚影般的人,以及地上的少师断剑。
眼泪在乔婉娩的眼眶里滚动,她找了相夷十年,却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刚刚得到关于少师剑的消息,却又意外来到此处,看到少师断剑。
剑是剑客之魂。
少师剑是李相夷之魂。
剑在人在,剑断人……
她默默吞下了最后那个预示着不祥的字。
十年了,她等了十年,找了十年。
那封写于东海之战前的分手信,日日夜夜萦于心头,让她深陷于相夷迟迟未归是否是那封信之过的猜想。
十年过去,当时的冲动落笔,如今想来却是字字词不达意。
那样骄傲的相夷,看到那样一封信,会作何想。
她不敢深想,却又不得不想。
石水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断剑:“这是门主的少师……是谁!?是谁竟敢断了少师!?”时隔十年,脑海里那个持剑的意气剑神还是风华绝代,可是,地上零落的碎剑却昭示着芳华不再。
佛彼白几个也是怔愣无声,他们也从未想过,十年后再遇少师,竟是这般情形。
方多病看看神色哀戚的乔婉娩,再看看表情麻木晃神的佛彼白石几人,心中对于地上碎剑的身份有了明证——确实是李相夷的少师剑啊。
方多病不由蹲下身,透明的手轻轻拂过地上的碎剑。他的记忆里只依稀留下一个飒爽的少年剑客反手持剑、潇洒离去的背影,连他的面目都早已记不清了。虽然不为人知,但李相夷是他在心里默默喊了十来年的师父,是他立志行走江湖的初心所在。
世人都说李相夷已葬身东海,可他方多病偏偏不信。他的师父,天下第一的李相夷,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地葬身东海呢。他一定还活着,一定在这世上的某一处好好活着。他不仅要进百川院继承师父志向,更要行走江湖、踏遍千山找寻师父的下落。
周围渐渐漫生起丛丛芦荻,随着轻风摇曳生姿。
远处渐渐传来马蹄声,踢踢踏踏,悠悠闲闲。
他们又在不经意间转换了场景,地上的少师剑也仿佛隐入尘烟,消失不见。
一个素白衣衫的人牵着匹白马,悠哉游哉漫步在夕阳下。
暖黄的太阳余辉给这一人一马笼上一层温暖的颜色。
六人在原地站定,看着那一人一马迎面慢慢走来。
“是刚才船上的那人!”石水不由喝了一声。
几人点头,确实,连衣着打扮都和刚才船上时一模一样。只是此刻这人,看起来脸色比刚刚好了些许,虽然也还是苍白,但没有刚刚吐血那会毫无颜色。
这人到底是谁?他们出现在此处,却也只见过这个人。
但此时,那人只是牵着马悠悠地走,他们也无从获取更多讯息。
忽然,那人停了脚步。
六人发现那人目光并没有停留在某处,眼睛看着不是很好的样子。
他停在原地,耳朵微动,似乎在听什么动静。
他往一个方向走出几步,缓缓蹲下身,伸手在几块石头缝隙中摸索了一番,嘴角微微勾起,漾开一抹柔柔的微笑。
他在石头缝里摸出一只受伤的小鸟,看起来已经是奄奄一息。
捧着小鸟的手,轻轻在它身上抚摸几下,小鸟微微扇动翅膀,叽叽叫了几声。
他的笑容深刻了许多,手微微一抬,鸟儿顺势振翅高飞。
“啊?!”方多病震惊出声,刚才那只鸟明明看起来都快死了,可现在却又自在高飞了,完全看不出刚刚虚弱的样子,“他做了什么!?”
立着的几人无法回答。
而蹲着的人只是看着鸟儿飞远,也没有应答,脸色的笑容依旧。
这一瞬,几人觉得他仿佛也要随着那只鸟儿飞走了。
他撑着膝盖,缓缓直起身,慢慢走至马旁,摸索着牵起缰绳,继续漫步前行。
怪不得有马也不骑,这人的眼睛应当确实有些问题。
立着的人还在原处,那人牵着白马越走越近。
忽然,一直沉默的云彼丘沉声说道:“看他马背上的剑!”
几人随着他的声音一起望去,白马的马鞍一侧,悬着一柄映着夕阳余晖的剑。随着马儿一步一步而微微起伏,阳光也在剑柄上按着节奏跳动。雕着精细花纹的剑柄浮动着光芒,但随着那人那马逐渐走近,那花纹越来越清晰——睚眦首,祥云纹,少师!
“少师!”六人不约而同惊呼出声。
刚刚才看到少师断剑,现在又看到完好无损的少师出现在此处,不由得他们不震惊!
少师为何在此处?
少师为何在此人手中?
刚刚折断的少师又是为何?
……这人,到底是谁?
“难道,少师竟是流落到了这位先生手中……可刚才,为何看到少师已断……”白江鹑喃喃,矮胖的身材在衣服的包裹中更显出几分局促。
无从参考,他们也不知当下处于何时何地。
“我们初次看到的江上情形,应当是此人的未来,而现在,可能是他出现在江上之前发生的事情。”纪汉佛沉思片刻,作此猜测。
确实,衣着打扮还是一样的,只是船上时,那人状态差了许多,身边也没有少师。他们经历的几个场景,应该发生在很接近的时间内,但事情的先后可能与他们看到的先后恰恰相反。
乔婉娩没有说话,只是疾步上前,这次,没有什么东西阻挡着脚步。
她干脆亦步亦趋跟在悠悠走着的一人一马身边,伸出手,在少师剑上虚虚抚过。
没错,确实是相夷的少师,连同剑柄上当初为了保无忧剑客性命而导致的磨痕都一模一样。
眼眶里酝酿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无声滑过脸颊,消失在虚空之中。
那人还在慢慢往前走,似乎并没有什么目的地。
夕阳下,一人一马,影子被拉得很长,长得似乎要被拖进远处的黑暗里。
六个人没有说话,连咋咋呼呼的方多病都沉默着,沉默着跟着一人一马漫步在暖暖的余晖中。
六人不约而同仔细端详这人:气质清朗,眉目如画,虽然走得慵懒随性,但一身气质如松如竹。只是一身简简单单的素衣麻布,却在衣袖起落间,透露出一股自在潇洒。
再次确认,他们并不认得此人。
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在心头徘徊不去。
相夷。
乔婉娩的心头涌起这个名字。
不知为何,看着这位陌生的先生,她却想起了和他完全气质迥异的相夷。
暮色开始四合,周围暗了下去。
他们心念一动,又要换场景了。
此时正是天光初亮,他们置身于一处静谧山林,前方是一座古怪的二层小楼。
小楼雕刻着精美的莲花纹样,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