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让人意外。
明明他们来此之前,一个个都不曾认识李莲花。
但目前看来,方多病会和李莲花相交甚笃,而百川院四院之一的云彼丘,竟也和李莲花相识。
更何况……
白江鹑又看看身边透明身体的云彼丘。
更何况,自十年前那件事之后,彼丘画地为牢,一直自我惩罚般自囚于居所蓼园,从未离开过百川院。现如今,竟下了山?!
石水对云彼丘一直怀着显而易见的恶意,看到他莫名出现,也是没好气:“云彼丘,你又要打算做些什么?”
“好了,先别说了,还是继续往下看吧。”纪汉佛看他们几个的言语神情,开口止住了石水,以免她说出更多不该被人所知的事。
石水哼了一声,转头不再看云彼丘。
进了莲花楼的云彼丘怔愣地望着李莲花,半晌,失神般地吐出一句:“真的是你……”
李莲花没有解释更多,只是淡淡道:“我找你来,是想问你,角丽谯的老巢,在何处。”
说着,他缓缓抬眼,将视线对向门口的云彼丘。
声音沉稳,表情平静中透着些威严。
双手搭在桌沿。
一点都看不出刚刚难受至极的样子。
云彼丘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缓缓扫过一地的狼藉。
李莲花移开视视线,微微笑着叹了口气:“抱歉。最近手,不太稳。就不能给你倒茶了。”
嘴角笑意坦然,丝毫不觉得如此示弱有何不妥。
云彼丘沉默片刻,低声道:“该抱歉的是我。”
李莲花微微摇头,依旧淡淡:“从前的事也不用再提了。”
“云院主,你还说你不认识李莲花!?”方多病听他们交谈,这李莲花言语间透露出的熟稔,可不像是刚认识的模样,“你在抱歉什么?你对李莲花做了什么!”
少年未经江湖历练,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急切地向表情麻木的云彼丘求证。
“小宝!”何晓惠一把拉住方多病,止住了他的话头。
其他几人没有阻止,因为他们也正疑惑。
然而,莲花楼内情况乍变——
“我说的不是从前——”,云彼丘像是为自己鼓起什么勇气一般,声音渐高,高到嘶哑,高到像是在掩饰什么更难以言说的事,“我抱歉的——是现在!”
话音未落,他一把抽出腰侧长剑。
“唰”,盈盈一泓白色亮光掠过。
“噗”,利剑刺入身体的闷声响起。
李莲花麻色外衣缓缓溢出一抹血色,血色晕开。
他甚至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稍稍皱了皱眉头,脸上表情平淡,略略带了些疑惑。
他的眼睛还有些模糊,但在那不甚清晰的目光里,透出明显的不可置信。
虽然,也是淡淡的。
“云彼丘!”
除了云彼丘,所有人惊极怒极,放声大喝他的名字。
根本没人想到,云彼丘竟会兀地刺出这一剑!
“唰——”,又一道利剑出鞘的声音,是方多病。
他握着尔雅,一剑指向身侧虚无的云彼丘:“云院主!你到底意欲何为!”
这个云彼丘无从回答。
他甚至还不认识李莲花。
然而,他真的不认识李莲花吗。
他说果然是你。
他说抱歉。
他想起李莲花身中剧毒。
他想起李莲花手握少师。
他……
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到底在做什么……
透明的云彼丘仿佛整个人被洞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浑身惊栗着,颤抖起来。
“唰”,云彼丘抽出浸染了鲜血的长剑。
“噗”,很轻的一声,是李莲花吐出了一大口血。
血液在桌上铺开,溅上了烛台,溅上了茶壶,溅上了香炉。
刚刚的香烟袅袅,岁月静好,瞬间染上一层薄薄的血色,触目惊心。
他终于晃了晃身子,艰难地眨了眨眼。
最终,还是带着那丝微微的不可置信彻底陷入了昏迷。
画面彻底暗了下去。
谁都没有说话。
除了云彼丘恍若痛极,偶尔泄露的一两声幽咽。
新的场景久久未来。
一群人在黑暗里沉默。
他们回想刚刚那一剑。
他们想起石牢里因一剑而昏迷的李莲花。
原来,竟是云彼丘重伤了李莲花,并将他送到了角丽谯手中吗。
许久许久,乔婉娩开口:“云院主,你当真不认识李先生?”
云彼丘没有应答。
忽地,听得一片静谧中,石水讽笑了一声:“云彼丘,你还是死性不改!”
同为百川院四院,石水对于云彼丘的看不惯是丝毫没有掩饰。
也不知两人究竟有何过节,以致石水处处针对。
纪汉佛和白江鹑也失去了为云彼丘辩解的勇气。
也幸而,石水没有说出更多。
因此,两人保持了沉默。
最终是何晓惠打破了僵局。
她握住方多病持剑的手,用力往下按了按,道:“小宝,先把剑放下。”
方多病僵持着,不愿。
“小宝!”何晓惠切切地喊了一声。
方多病看看她,终于卸了力,缓缓把剑放下。
何晓惠扶着他的手,把尔雅收归剑鞘。
“叮——”,一声还剑清响,仿佛为此间纠结画下一个强制的句号。
定了定神,还是何晓惠开了口:“诸位,目前我们也不曾知晓全部事实,还是暂且按下胡思乱想,再观望观望吧!”
既有人递了台阶,其余几人也都乐得应下。
白江鹑出头打了个哈哈,算是将此事暂且放过。
不知过了过久,久到他们甚至觉得是不是再也不会出现新的场景时,眼前不远处出现了个提着灯笼的瘦削身影。
虚无着身体的几人,望见这熟悉的背影,不需要什么交流,都齐齐向他的方向靠近。
以竹节银饰木冠束着发髻,披着半发,一身灰色竹石暗纹长衫,宽袖潇洒,正是李莲花。
才见了他身受重伤,几乎丢了大半条命的虚弱模样,现在看他姿态放松地站在这阴森森的荒废园子里,几个人都有些感慨,甚至鼻尖都有点泛酸。
“李莲花……”方多病望着他的身影喃喃。
虽然来这里之前都还不认识他,但看了他这么多事,这个心思纯澈的少年早已将他视作自己的至交,看他现在还算安好的模样,总算略微安下了心。
李莲花正微微歪头盯着手里的灯笼。
一盏精致宫灯,在他手里慢悠悠地转。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李莲花,”一身浅蓝色劲装,斜挎着个银色小包的方多病走近,朝李莲花打了个响指,招呼着正入神地盯着灯笼的人,“你发什么呆哪!再找不到人家魔僧就该回来了。”
他看着还有闲情逸致研究灯笼的人,有些没好气地说着。
“他们这是在哪儿啊?”石水看了看周围,到处是乱七八糟的乱石堆和杂草,“方多病说的魔僧又是谁?”
新的场景又引出新的疑问,几人还是一致先听方多病和李莲花的交谈。
“这应该就在这附近。”李莲花淡淡的声音响起,虽然听起来还是中气不足,但比之前状况好上太多,“这极乐塔是座塔,入口为什么会是一个井呢?”
旁边立着的几人又听到了熟悉的内容,极乐塔。
之前两人在树下闲谈时,就提到过。
何晓惠之前没来,方多病就跟她小声解释了几句。
那边的方多病和李莲花似乎正在找极乐塔的所在,两人分析了一通,却没什么头绪。
方多病有些泄气地抱怨了一句:“难不成这极乐塔变成了口井不成?”
听得他这话,李莲花反而陷入了沉思。
他微微皱了皱眉,而后语气肯定地开口:“我想到了,极乐塔就是一口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