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平静而温柔,浪漾着层层水波。
仿佛刚才的波涛汹涌只是众人的一场梦。
但海还是那片海,不论汹涌还是平静,不论怒吼还是温柔,它依旧是海。
就像一个人,岁月或许会更改他的容貌、他的气质,但是他依旧是他。
笛飞声静静抱臂立在海面,目前的情形还不足以让他推测出全貌。
但他知道,李相夷肯定出事了。
他看了看对面那群老熟人,面无表情吐出一句:“废物。”
“都是我的错……”云彼丘喃喃着,表情麻木,“都是我的错……”
接着,一道银白亮光闪过。
谁都没来得及阻止,云彼丘竟抽出自己的佩剑,“唰”一声,毫不犹豫地抹上了自己的脖颈。
“彼丘!”纪汉佛和白江鹑呼喊一声。
却只见云彼丘的身影变得更加透明,恍若轻烟一般,晃了晃,接着便散去了。
海面上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这——”白江鹑怔怔,这不知道是回去了还是……
其余几人皆是怔愣。
虽对云彼丘痛恨至极,但见他如此干脆,也一时有些无言。
笛飞声冷眼旁观,不予置评。
海水依旧微微起伏着,月亮也依旧遥遥悬挂。
渐渐地,残月西沉而去,天色逐渐亮了起来。
海水轻轻拍打着岸边,翻涌起层层白色的泡沫。
虚空站着的人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海岸边。
海岸边静静的,只听得到轻柔的海水冲刷过沙滩的声音。
几人举目四顾,慌张地找寻着。
笛飞声看着这群失魂落魄的人,也不屑于多说。
日促步法微动,飞身跃上附近最高的礁石。
忽而,他注意到远处礁石边的一抹白色,仿佛是个人。
也没和其他人招呼,笛飞声在礁石上几个轻点,便已瞬间来到白色人影旁。
定睛一看,“李相夷?!”笛飞声惊讶喊出声。
听到他的喊声,剩余几人也赶紧往笛飞声处赶来。
确实是李相夷。
还是刚才那身霜色镶赤红袖边的衣服,只不过早已晕开多处血迹,浸满了海水,沾满了泥沙。
束发的红绸不知踪迹,头发散乱,半遮着脸颊,隐隐约约露出脸上的几丝伤痕。
笛飞声往他肩侧看去,一道深贯到底的刀伤,仍在汩汩流血。
是自己的刀造成的伤口。
这确实是十年前东海大战后的李相夷。
“相夷!”
“门主!”
一群人各喊各的,纷纷围了上来。
笛飞声见状后退了些,把空间让给四顾门的人。
只不过仍是抱臂拧眉看着,脸色犹疑。
他看看周围空荡荡的沙滩,难道这四顾门的竟一个也没来找?还是太蠢了找不到地方?
李相夷这眼光是真不行。
虽然知道东海大战后,相夷仍还活着。但真的看到伤重昏迷的李相夷躺在沙滩上,乔婉娩下意识还是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呼吸很微弱,但至少在呼吸。
但他的情况非常不好,况且,还中了碧茶之毒。
原来,当年相夷竟就这样孤零零躺在岸边,而他们,竟一个人都没有找到他。
纪汉佛几人也是满脸忧色。
真正看到东海大战后深受重伤的门主就这样昏迷着,心中无疑是又震惊又悔恨的。
想想那时候的他们,在干什么呢。
方多病和何晓惠也围上前去,两人眼眶都有些泛红。
这时候的李相夷,还是和现如今的方小宝一样的年纪。
可是,看看他都遭受了什么啊……
何晓惠心中叹息。
“李相夷……”
儿时的惊鸿一面早已模糊远去,再遇的李莲花也早已褪去了往日的痕迹。
如今,才算真正好好看清楚自己从小认定的师父。
记忆里张扬明媚的背影,被一次又一次的惨痛现实涂改。现如今,终于真正看到一代剑神被种种阴谋算计摧折的模样。
这实在是,这实在是——
方多病更加用力握紧了尔雅,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他们满怀担忧,却又束手无策的时候,终于发现李相夷沾满了泥沙、滴落着海水的手指动了动,再动了动。
“门主!门主醒了!”石水激动地喊出声。
所有人都切切地望着岸边躺着的李相夷,笛飞声也侧头注意着这里的动静。
终于,李相夷的眼睛也动了动。
良久良久,他终于完全苏醒过来。
伤重在身,但即使身负扬州慢,碧茶之毒也早已摧毁了他的经脉。
他无力为自己运功疗伤,他只是挣扎着、踉跄着站起了身。
颤悠悠地往前走了几步,李相夷只得略略停了停。
稍稍恢复力气,他仍旧往前走。
一群人一时不知他要去往哪里,只是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看着他踉跄前行,即使想要搀扶,却也无能为力。
况且,他们早已无能无力。
披头散发、衣服脏乱,甚至挂着浑身血迹、往下滴着水,却仍是一步一顿地往前走。
渐渐地,周围有了村落,有了人声。
这一副落拓的姿态,让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跟在他身后的一堆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天下第一的李相夷,会有这样被人嫌恶的时候。
李相夷很虚弱,走一走,得停一停,闭一闭眼,才能缓上劲来继续往前走一段。
可他还是继续往前走。
越走,越是热闹起来。
终于,乔婉娩和佛白石惊觉:“这是通往四顾门的路!”
难道,难道——当年他竟然独自走回了四顾门!?
可是,可是——为什么最后他还是去做了李莲花?!
他们无法向真正的当事人询问,李相夷也不会回答。
渐渐地,周围的街道、店铺杂乱起来,一看就是刚刚经历了混战。
居住在此的百姓们正忙着收拾,边收拾边止不住地抱怨。
一身狼狈的李相夷从他们中间经过,他看起来就像是个随处可见的颓废失意之人。
无人会在意,也无人会关切过问。
“这乌泱泱一群人上山,又打下来,到今日才平静。”
一个满腹牢骚的抱怨声,在李相夷耳边响起,那个满是不忿的声音还在继续——
“这不是神仙打架,咱们百姓遭殃吗?”
李相夷撑着沉重的眼皮,勉力往出声方向望去。
出口抱怨的人正边叹气,便忙着收拾被砸烂的摊子。
“呸!神仙打架,什么神仙呀!”
听得那人的话,他身边受了伤,正垂头丧气坐在摊位后的人气愤地喊着——
“那些个江湖人,什么门,什么盟啊,整天争来抢去,除了祸害人,还会什么呀!”
除了祸害人。
还会什么呀——吗。
李相夷本就迟滞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他眼神里满是疑惑与不解,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