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持续了很久，寂静也持续了很久。

一群人就在幽暗沉寂中回想那个连背影都透着萧索寂寞的人。

张扬炽热的李相夷，真的是如同前尘往事一般了。

可若真的能彻底当成前尘往事也好啊。

就怕他如今这般，拖着不堪重负的身体还要坚持找寻当年的真相。

十年那么长，他竟如此这般过了十年哪。

佛白石三人在黑暗里沉默。

纪汉佛作为百川院四院之首，虽没有如此对人言说，但心里却也常常以自己主持江湖刑堂而自傲。

你看，虽然四顾门风流云散，但他们终秉持了风骨，守住了百川院。

可如今，且不说门主尚在人世他们毫无所知，但看这万圣道、单孤刀、角丽谯等江湖纷乱，他们亦是毫无所知。

有何颜面谈及风骨？

更甚者，他们当年竟对云彼丘之事如此轻轻放过，至今仍让他任四院之一。

这所谓地画地为牢、悔愧自囚，于事又有何补？

他看了眼石水，叹息着点了点头。

以前他始终无法理解这个小姑娘为何总是不能放下，为何十年过去仍对彼丘恨之入骨。

现在，他明白了。

可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他想到那日天机山庄场景中，那位何堂主对门主所言——最不愿见英雄垂首。

英雄那头颅哪是自愿垂下啊，实乃无数负累加之其上——英雄万般无奈，唯有垂首。

众人思绪飞转间，眼前终于出现了光亮。

是在一处卧房。

乔婉娩瞪大了眼睛，因为此处正是她居住小院的卧房。

他们一眼望见了坐在床榻边上的李莲花——是曾见过的那身松霜绿长衫，带着之前场景中一样的松枝发簪，依旧覆着半边面具。

而床榻上，躺着除了外衣松了发髻、不知是睡还是昏迷的乔婉娩。

众人一时摸不清楚状况。

却见李莲花替乔婉娩掖好被角，撑着床榻打算起身。

然而，他脸上满是虚汗，脸色唇色白中泛青，闭眸勉力一撑，才摇晃着从榻上起身。

方多病仍是第一反应想要伸手扶他，可是，虚无的手只能空空掠过他松霜绿的长衫，连一缕空气都没有碰到：“李莲花……”

还未走出两步，李莲花便已力竭般向前倾倒，右膝重重磕在地板上，勉强撑着左膝跪倒在地。

还不等众人着急，只见他已按捺不住般猛地咳出了一大口血，溅了一地，仿佛某种不祥的预兆。

“相夷！”

“门主！”

一群人焦急地将他围做一圈，可是，没有任何人可以伸手帮上一把。

咳嗽一声刚落，另一声又起，伴着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的猛烈咳嗽，血丝从他的唇角一直如细流般蜿蜒，血落成串，在深色的地板上溅开更深色的血花。

刺痛了周围人的眼。

他们恍然忆起，刚来此处时，看见他在小舟上侧头吐血，也不过是如此。

一样的面色白中泛青，一样的咳嗽吐血不止。

后来，也只有在那石牢里，有过这般严重的吐血，不过那时他肺腑中了一剑，本就虚弱至极。

而之后的其他场景中，即使见过他碧茶毒发，即使见过洞窟中受伤流血，好像也不如今日这般，仿佛连最后一丝生命力都要在这不断呕出的鲜血中流走了。

就在此时，床榻对侧的窗户却被人轰然推开，一身青钝长衫的笛飞声跃入室内，拧眉望着虚弱至极的李莲花，满是不解地沉声道：“为了她滥用真力，元气大伤，命都舍下，值吗？”

李莲花已是力竭，连睁眼都费力，低垂着头，勉力维持着清醒，并没有回他。

透明的乔婉娩听笛飞声如此说，脸色变作煞白，惊声：“相夷！你……”

她再望望床上的自己，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面色正常得很，这——

但不等房间里透明的还是不透明的人说更多想更多，门外传来了方多病和肖紫衿的催促声。

透明着身体的一圈人也是在门外的方多病和肖紫衿话语中，约莫明白了今日婚宴上，乔婉娩被人下了毒，李莲花大概提出了什么解毒法子，其余人都去照他说的去做准备了。

现如今正是准备工作已经齐全，外面的人，尤其是肖紫衿已经迫不及待要破门而入一探究竟了。

可是——

透明着身体的一圈人打量了室内的情况，这要是一闯进来，李莲花要如何解释啊？

而且——他们看着依旧无力低垂着双眸，但挣扎着从地上起了身的李莲花，如今看床榻上乔婉娩的情况，明显已经被他用扬州慢解了毒，这若是硬闯进来，这身份想必难以遮掩了吧？

几人有那么一瞬间希望干脆就这样让人发现李莲花的身份吧。至少让他留下来好好养养身体也行啊。可是，按他如今的性子，想也知道那是不太可能的了。

一群透明着身体的人看着覆着半边面具，露出惨白半张脸的人，到了这种时候还在竭力维持着清醒。明明身体早已摇摇欲坠，可他就这么颤颤巍巍地挺在原地，眼里是再无遮掩的、全然的关切与在意。

昏睡在榻上的乔婉娩毫无所觉，但虚无着身体的乔婉娩却是看得真真切切。她心下愀然：相夷啊相夷……

就在透明着身体的一群人犹犹豫豫时，闯进来的笛飞声看了看门外，再看看自己一身狼狈的老对手，说不上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其他目的，低声说道：“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可以帮你！”

还不待李莲花无力的一句“你想做什么”说完，就见笛飞声一把捞起床榻上的乔婉娩，虚掐着她的咽喉，迎面对上了正闯门而入的肖紫衿和方多病。

一身大红婚服的肖紫衿惊恐大喊：“婉娩！”

方多病也是惊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笛飞声。

笛飞声扫视一眼，无视这几个虾兵蟹将，朗声说道：“想要她活命，一个时辰后半山观景亭，拿阎王寻命来换！”

话落，便劫持着昏迷的乔婉娩跳窗离开了。

肖紫衿立马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