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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明月何时照我还(四十八)

关河梦已经离开许久,李莲花仍旧坐在原处。

没有旁人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终于渐渐归于无。

透明着身体的一群人心痛至极,但任凭眼神如何灼热,也无法传递给桌边独坐的人半分。

是了,他们自来此境,从来只能旁观,从来只是束手无策。

而再回想,这不过是他们偶尔瞥见的他的十年一瞬。

面无表情的李莲花连同眼神都沉寂下去,静静的一室,竟连呼吸都低不可闻。旁人无从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可终归,与他们这些旁人毫无干系。

又过了片刻,像是终于意识到客房的门还大开着,李莲花撑着茶几,摇晃着起了身。正当他扶上门框打算关上门时,一阵从楼下传来的急促脚步终于到了他的房门前。

——是乔婉娩。

她匆匆而来,脸上满是焦急复杂之色,连江湖客向来不离手的佩剑都没有带。

两人在门口对视凝望许久,一个泪眼婆娑,一个强自镇定。

透明着身体的一圈人总觉有些风雨欲来,而刚刚期盼着另一个自己出现的乔婉娩在真正看到自己出现时,心里第一个反应却是惊慌——总觉得,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

这个自己,对于相夷的情况一无所知,她……会如何看待与相夷的重逢?

何晓惠看着着急赶来的这个乔婉娩,心底却没有什么轻松的感觉。他们看到的乔婉娩不同于如今的他们,对于李先生的很多事都是不曾知晓的。

如今,乔女侠这样不管不顾地深更半夜找来,情况不是太妙啊。

李莲花脸上不自觉带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努力提着气,掩盖语气中的虚弱:“这么晚了,乔姑娘……”

开口便是“乔姑娘”,还在试图维持那已经几乎不存在的窗户纸。

他对面的乔婉娩没有说话,眼眶泛着红。

这原是乔婉娩第一次见到脸上没有任何遮掩的李莲花,所以她愣愣地看了许久,却只能承认,她当真无法从这陌生的脸上看到熟悉的面孔了。

可是,体内如春日阳光般和煦温暖的扬州慢却不容否认地告诉她,眼前的人就是她寻了十年的那个人。

李莲花还在试图否认,她却质问一个死去的人是如何活过来救她性命的。

这世上,除了李相夷,若说还有谁熟知扬州慢,那定是非当年日日伴在他身侧的乔婉娩莫属了。

李莲花骗不了她。

可李莲花选择了转身不再面对她。

见他如此决绝地转身,他身后的乔婉娩早已泣不成声:“如果你想骗我,能不能看着我说……”

失落痛哭的她并不知道,她面前那个消瘦的人也早已默默地泪流满面。

但他只是无声落泪,无声红了眼眶,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这一幕,无端让透明着身体的几人想起东海归来的他,默默在自己房中看那封恍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诀别信时候。那时的他,也是这样,默默地,却蜿蜒了满脸的泪……

他连哭泣,都是安安静静。

仅仅一个背身,就能让人毫无所觉了。

身后的人还在满腔哀怨地质问,哭诉着这十年来的不易,以及她对于眼前人十年未归的猜测:“你恨我……所以,你宁肯出走十年,也不肯回来给我一个心安,是吗?”

周围旁观的一圈人,无端觉得耳膜有些刺痛。

但身在其中的乔婉娩已经彻底明白了刚刚心底泛起的惊慌是何缘由——事已至此,原来这个自己竟仍惦念着当年那封信么?

可是,你先好好看看眼前这个人啊。

“你不要再说了……”乔婉娩恨不得堵住那个自己的嘴,将她拉走。

你知不知道他刚刚才被告知了还剩四个月的寿命,你为什么还要提什么心安不心安啊?

众人亲眼见得背过身去的李莲花终于收拾好了情绪,几下擦干了泪水,强撑着笑意,转身面对曾经的过往。

“阿娩,”他终于从尘封的记忆里,唤出这一声熟悉的称呼,他笑着看着眼前的少时恋人,“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吗?”

这一声“阿娩”,愣住的是两个乔婉娩。

一个是惊愣,一个是忧伤。

多么熟悉温柔的一声称呼,仿佛旧日时光仍在眼前。

然而,惊愣的那个只是惊于真的再也无法从眼前人身上看到昔日的一点儿影子,忧伤的那个却是忧于他如今身体不堪重负却仍要强撑着面对本不愿面对的往事。

但是,那个对眼前的人所遇之事一无所知的乔婉娩仍是在问:“你恨我要跟你分开,你才一走了之的吗?”

听到此处,连何晓惠都不免皱起了眉头——难道是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李先生的情况不好吗?这么惨惨白的一张脸,难道没看出来一点问题吗?

这什么爱啊恨啊,哪有活着更重要啊?

十年过去,李莲花的脾气当真是波澜不惊了。

面对如此接连不断地追问,他也只是维持着他淡淡的微笑,声音很是温柔,细听却是没有什么气力:“并非如此的,阿娩。我突然想明白了,以前那个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李相夷——确实已经死了。”

他定定地、柔柔地,望着眼前这个神色慌乱、伤心失措的旧时恋人,却只是再一次告诉她——李相夷,当真已经死了。

“不是的,我当时给你写那封信不是那个意思!”乔婉娩想到了自己那封信的内容,以为他意有所指,慌忙解释,却又不得不再次追问,“你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何不与我们相认?”

李莲花依旧眼神温柔地望着她,淡淡道:“往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很累的,我只想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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