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秋實的墓地被選定在他相中的清幽山坳處，據說這中間大部分還是唐傲天軟硬兼施的功勞，也就難怪臨下葬的時候，他莫名其妙地說了句：“梁小子還是有些眼力勁的嘛。”
這天是正月十六，元宵節剛過去，天就不爭氣地下起了雨，整整一天綿綿細雨從未停歇，梁秋實在這邊親朋本就沒幾個，此刻能在場的更是爲數不多十來人。
讓柳一帆意味的是圖書館的那個老魏，此刻也陪在梁校長的身旁，神態落寞盡在其表，一點都不符合他平時老不正經的遊戲風塵習性。
柳一帆想和他問好，可又覺得眼下這種狀況似乎並不是個打招呼的場所，怎麼說都應該以逝者爲尊。
雨水已模糊了大家的視線，唯有疲憊身心中暗藏的沉痛在隱隱跳動，人羣中的向寧穿着一身素裹，小北也似模似樣地披着一件黑色卡通服，但那雙水靈靈的眼珠子卻從來沒有出現過一絲暗淡的光芒。
她怯巴巴地看了看衆人，轉身掏出一顆黃燦燦的橘子，轉身剝掉皮竟將一半吞了下去，弄得笑臉兩側的腮幫子鼓鼓發脹，就是咽不下去。
梁校長老年喪子自是悲痛欲絕，乍見身旁對面正咀嚼東西小女孩一時竟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他向唐傲天打量了眼之後，唐傲天很慚愧地點了點頭，示意道：“那正是向寧的孩子。”
向寧別過雨傘任由細雨拂面，眼淚和雨水幾經混合在一處汩汩流了下來，梁校長拍了拍老魏的肩膀，老魏便很懂事地撐傘過去到向寧身邊，說道：“能否請向小姐移步到那邊說話？”
向寧似乎不大中意這種太過官方的言語，但腳底下還是邁出去了一步，一步邁出去之後，忽聽身後的小北着急道：“媽！”
“該來的總會來的，你也過來。我有事對你說......”向寧對小北說道。
小北抬頭狠狠地就着雨水咽下了橘子，然後一步步地跟在向寧屁股背後，步伐很是乖巧。
梁秋實對兒子的死自然有些不忿，可逝者已矣，他再不滿現狀也沒什麼起死回生的法術可供參考，書中自有黃金屋和顏如玉，卻無長生藥啊。
但柳一帆心裏更加悲涼的是，梁秋實曾在山海集團任職半年，上下關系打點還不錯的他，少說身邊也有十來個死黨之類的吧，可在今天這樣一個重要的日子裏，他們誰都沒有來。
“老梁，秋實的事情......我已經派人查了，我不會讓他白死的。”唐傲天態度異常堅決地安慰梁校長道。
梁校長冷笑了一聲，然後對向寧說道：“你恨我嗎？你該恨我的，你們都應該恨我的。”
向寧心裏積攢了七八年的怨氣，此刻幾度像是要洶湧噴出似的，但每到嗓子眼處卻像是被什麼卡的嚴嚴實實一樣，咽不下去吐不出來，着實難受。
梁校長看着眼前的向寧，依稀記得上次相見時，她還是個亭亭玉立的大乖女，沒成想一別多年她也成了別人的妻子，女兒的母親，如果當時沒有拆散他們，說不定......
“我錯了！一步錯，步步錯，不該把你們逼得太緊的。”
向寧聽了老梁這句道歉的話，瞬時哭了出來，壓抑了七八年的辛酸終究就着斜風細雨打在了這個讓她曾經恨不得千刀萬剮的老頑固身上，老梁瞬時將他輕輕抱在懷裏，就像一個父親疼愛子女那樣。
“我回去之後就辭了工作養老，你們母子如果哪裏有過不去的坎，就找我說，我能幫多少就幫多少。”老梁很真摯地說道。
曾經的頑愚造就了眼前的慘狀，同時也換回了一顆暮年的良知，老梁在想，錯了的就是欠下的，欠下了就得還。
向寧毫不避諱地拉起小北的手，然後遞在老梁懷裏，道：“小北，快喊聲爺爺。”
在場衆人無不喫驚，都在猜測向寧這會說的話會不會是故意哄老梁開心的，畢竟自己欽點的兒媳婦帶着孫子早已遠去，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了，若真是這樣，向寧此刻的做法也太過分了些，無異於傷口撒鹽。
只有柳一帆清楚其中的門道，其實他一直懷疑向寧結婚的事情，現在聽她主動開口提及，心裏真有些亂糟糟。
“孩子，你幾歲了？”老梁激動地老淚縱橫道。
小北卻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向寧，嘟嘴問道：“媽，你這回是讓我說真話了，還是假話。”
老梁更加激動了，雙手握住小北的雙手，道：“先說假的我聽！”
“四歲半。”
老梁皺了皺眉，朝向寧打量了一眼，意味深重，然後淡淡地吐了句：“那真話......怎麼說？”
“七歲啦。”
老梁像是猜測到了什麼似的，雙手漸漸顫抖道：“她......真的......你......”
這次，向寧依舊沒有令他失望，她點頭承認道：“我沒結婚，我要嫁給的男人從十三年前到現在，一直是他。”
她手指着雨珠岑岑流動的墓碑，搖頭道：“那年我們分手後，我鬱鬱寡歡地不喫不喝挨了三天，直到等到一個朋友的到來，在他的勸告下，我才半推半就去了醫院調養身體。可接到檢查報告的時候，我徹底崩潰了，那時候我已經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
老梁鼻子忽然酸楚道：“不要再說了！我不是個好父親，更不是個好爺爺。”
但向寧並沒有停下來，她繼續說道：“當時我真的很想把這個孩子做掉，因爲我從沒料到一直相濡以沫的枕邊人會突然會化作路人。也許是上天眷顧我們吧，竟然讓我在萬般無奈下結識了宋之韻......是他給足了我勇氣去再次面對生活。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老梁心中無限感慨道：“這麼說，小北真的是......”
小北眨巴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向寧，向寧卻別過頭，道：“從今天以後，你可以姓梁了。”
“爺爺！”小北瞬間離開了向寧的懷裏，雙手摟着老梁的脖子，一頓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