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時期對於武藝高強的戰將,能夠授予的最高榮譽便是一字齊肩王。他象徵着百將之首,表示着天下無可匹敵。
最著名的一字齊肩王有四位。但由於唐之繁榮強盛,蓋過了隋無數,所以羅成與薛仁貴兩位名將便成爲歷史卷上與百姓口中流傳最盛的一字齊肩王。
但他們卻是第三位與第四位。第二位將在不久後大雁赤臺比武大會中決出,這第一位,便是大隋的第一猛將,伍建章了。
當年伍建章與楊林乃是大隋軍中武藝最高強的兩個人。爲了爭奪一字齊肩王之名,二人擂臺大戰三天三夜,幾百回合決不出勝負。又以馳馬踏敵陣論輸贏,兩個人單槍匹馬闖入突厥陣中,斬殺突厥數千,挑落猛將無數,卻又同擒突厥首領。
最後在天山的小慕峯上,震天囚龍棒大戰玄玉陽古槍,引得卷石驚落,雪崩席山,二人在雪海中仍是大戰,伍建章以一招的微弱優勢勝了楊林,奪得大隋一字齊肩王。
書歸正傳。
楊廣望着史萬歲和魚俱羅的屍體,心中不免一陣惆悵,當年這也是與他一同滅陳的人,如今卻是要慘死擂臺之上。
非卿不忠,非朕不明。
只是改革換統,建立千秋偉業功勳,總有許多不明就裏的犧牲品,是阻力也好,不是阻力也罷,爲了這一代天下之大和,事總是要做得。
“將來後世的人們在贊頌傳揚我時,也定不會忘卻了你們。”楊廣喃喃一陣,令人抬下兩位老將軍的屍體,厚葬。
陛下的話音很小,但卻被高熲聽得真切。如此激進的做法,瀕臨極端的行事,當真能換來千秋偉業嗎?希望如是。
伍建章望着史萬歲與魚俱羅的屍體就這麼被拉扯了下去,回想當年,大家意氣風發,戰場上戰無不勝,醉臥沙場尤笑三分,今日竟落得這般田地。無論皇上到底意欲何爲,如此殺戮功臣,於情於理都是對於國家之損害,這已經喪失了一個偉君所該有的品行。他再也忍耐不住,跨步而出。
“陛下,老臣有事請奏。”
楊廣嘆過息來,見伍建章出席,眼神又意味深長起來,“哦?忠孝王,我大隋的一字齊肩王,武藝的最高者。伍老將軍,有何事要奏啊。”
“臣闊別戰場許多年,不披戰甲也有好些時日了,擔不上一字齊肩王這個稱號了。老臣今日懇請卸下這一王號,正好在明日比武大會之時留與大隋新的中流砥柱。”伍建章伏拜在地,解下右肩上那件象徵齊肩王的雕玉金甲,雙手輕輕的擱在地上。
楊林看得一陣悲戚,是啊,原來伍建章已經老邁的不成樣子。墨發換青絲,霜雪降眉梢。再也不是那個當年擂臺上勝過自己一招,贏下一字齊肩王的伍建章了。他張口道:“伍王爺,寶刀未老,怎可解甲卸王?”
伍建章抬頭看着楊林,“靠山王,老夫老了,身子骨都弱不禁風了,當年戰了五百回合勝你一招,如今怕是在你囚龍棒下走不過五十回合。”
楊林站起身來,想要答話,但伍建章已把頭扭到一邊,看着楊廣繼續說道:“老臣啊,雖然老弱的不成樣子,但也爲大隋的天下盡過幾分綿薄之力。所以今天,看了這大雁赤臺的鬧劇,老臣鬥膽要說道說道。”說罷,目不轉睛的望着楊廣。
楊廣笑着點了點頭,“老將軍盡可說便是。”
伍建章一步一步的走到大雁赤臺上,在正中央穩住腳跟,沉袖說道:“建東都,月徵民夫二百萬,歷時十月,累死曬死者二十萬。東都窮極華麗,百姓支離破碎,田野荒涼。”
“朕建東都,乃營四方之建設,固大隋之根本,洛陽本就乃王氣興隆之地,掌控十三州之所。東都建成,必爲後世所贊揚朕此舉之明。”
伍建章不回話,又說道:“修運河,又造龍舟數萬艘。勞百萬民衆,婦孺老幼,日夜不息,勞亡者、疾發者、淹死者,被管巡鞭撻而氣絕者,近百萬。”
楊廣聽着聽着身體前傾,快起了身,隨即又穩穩坐下,緩緩說道:“大運河便南北之利,捷兩地之往來,興雙方之利益,有此大運河,是乃百史篆名,千古流芳之功業。至於龍舟,他們晝夜趕工的,朕自然是要顯示朕的龍威浩蕩,無量功德。看龍舟所過,萬民臣服,朕何其不雄偉。”
伍建章笑着哼了一聲,“徵高句麗,百萬雄兵徵遠蠻,卻數次潰敗。敗了,再打,沒兵,徵丁,沒錢,刮斂,沒糧,就去奪百姓的活命食。徵了再打,打了又敗,敗了再徵。盡管百姓民不聊生,盡管黎民叫苦不迭,盡管家園已遍枯荒,盡管反王烽煙已漫了整個天下!”
伍建章越說越激動,楊廣越聽也越發怒,“嘭”的一聲拍案而起。
在場的人都以爲伍建章會就此打住,不再言語,但伍建章頓了一聲,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鏗鏘的沉聲說道:“但陛下,依舊還執迷不悟。”
驚呼,驚呼。
一片驚呼中,楊廣卻舒展開眉頭,笑着,“伍老將軍,百萬雄兵潰敗,朕還未治你們的罪,你倒反過來怪起朕了。”
“臣方才講的真切,臣老了,所以卸下這一字齊肩王來,即刻,我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黎民百姓。”伍建章低着的頭抬起來,目光不移的看向楊廣,“我也想真切的感受一下,活在雄偉的陛下治下的小老百姓,在這水深火熱之中,該如何才能苟活。”
“放肆!”
這不是楊廣說的,這是宇文化及說的。
楊廣背過身去,也許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伍建章說的話打動,起碼是衝擊到了。宇文化及見狀,若不趁機殺了伍建章,定會仍是以後攬權的阻礙,於是便怒罵起來。
“宇文老兒,你想翻雲覆雨,先超得過楊素大人再說,”伍建章仰天大笑,隨即叩下身去,“陛下,容臣還有最後一個請求。”
“講。”
“今日乃是比武大會,我既上了這大雁赤臺,便也要較量一番,看這把老骨頭,能不能撐得住最後一戰。”伍建章站起身,一仰頭,幾縷枯燥的花白頭發散落出來,他扯下身上的禮儀束扣,喚來玄玉陽古槍,闊身的站在擂臺上,豪氣幹雲,仿佛三十年前的那個大隋第一戰將,一字齊肩王又回了來。